說做就做。
北照世從書柜上面取來筆墨,徐秀魚站在他旁邊,用一種十分不熟悉的手法在幫他磨墨,雖然動作仔細,但明眼人依舊能夠一眼看出徐秀魚很少干這個。
她自己沒有覺得不妥,不會就學。
多學多練幾遍自然就會了。
書桌上擺放著一些陳年雜書,這些書北照世還沒來得及翻開,上面盡是灰塵,紙業已經泛黃干癟,北照世蘸了點墨水,在紙上寫了一封簡單的推薦信,并且謹慎地按下了自己的指紋。
在正常情形上,這指紋有與沒有差距不大,但是如果有了,就能確定這封信是北照世本人寫的。
“你拿著這封信去找閣主,他會編排你進入翰博園……月余后的那場天下會武結束,你可以向閣主申請回天宸閣,他不會拒絕的。”
徐秀魚看了看信紙上面的內容,將它放在窗臺處用書壓著一角,使其墨跡快速風干,嘴上疑慮道:“你怎么這么確定閣主會讓我回天宸閣?”
北照世答道:“天宸閣缺人,翰博園不缺人。”
“況且翰博園云集天下學子,里面有數千天下最厲害的讀書人,他們日后大都會從仕,而仕途必然得有一顆無比世故的玲瓏心,你在這方面和他們比起來還欠了不少火候。”
徐秀魚聞言也沒有反駁,她將已經吹干的信紙折疊好放在自己的袖兜里面。
“那我先過去了。”她輕聲說道。
北照世點點頭,雖然徐秀魚身上還有傷,但此去翰博園也不是打架,想來沒有什么大問題。
“好好讀書,天天向上。”北照世順口就來了這么一句,徐秀魚聞言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上面只有黑不溜秋的天花板。
眸中幾縷淡淡疑惑。
然后她打開門邁步走了出去。
北照緩緩吃完了饅頭,又把徐秀魚剩下的那大半碗粥喝了,最后將小菜也吃了個干凈,才讓下人將餐碟給小黑送去。
袁博寒給了他們機會,也正好應證了他先前的猜測:天宸閣最近幾年的狀態并不好。
論及權勢和后臺,北照世相信冥府絕無可能硬得過天宸閣,當今余國,除了余皇之外,再無任何人能夠在地位上面壓制袁博寒。
如果他不辭去職位,功高蓋主便不只是說說而已,袁博寒這三個字在余國的影響力遠遠不是其他人能比的。
即便那人是余皇。
所以按照道理而言,天宸閣在和冥府的對壘之中,不應該落入下風,袁博寒可以從翰博園抽取新鮮血液,源源不斷,這些人都是余國的精英,而冥府在這一點上面定然是比不過天宸閣的,他們只能從江湖閑野之間吸納血液,質量較之翰博園差了很大一截。
——余國的許多優秀人才,厲害的武學高手,最終絕大部分都會選擇為王族效力,而不是去做一個殺手,這是必然的選擇,除非有不可抗的外力,或者某人腦子有泡。
這就是北照世最疑惑的地方。
——冥府哪里找來的那么多精銳殺手?
且不論前些年袁博寒派遣了大量的天宸閣內部人物去獵殺這些冥府的叛變分子,光是樊清雪一人手下,就有數不清的亡魂。
然而冥府的精銳越殺越多,殺手一個比一個厲害,這種荒謬的感覺就像是許多余國內一直無名無姓的隱士高手最后全部加入了冥府,甘愿做一個滿手孽債的壞人。
荒唐。
“有趣……”北照世喃喃一聲,緩緩走到窗前,一只手輕搭在窗沿的石架上,目光眺望東方初生的紅輪,眼神略過一抹意味深長……
天宸閣,塔樓第七層。
看書是老人生平最喜歡做的事,他看了一輩子書,活著的時候在看,也準備看到死。
徐秀魚走到了他看書書桌前方十步之距,便跪了下來。
這個距離很重要。
熟悉的人自然可以親近一點,但是老人與她并不熟悉,甚至抱有殺心,所以她要明白自己現在該和老人保持什么樣的距離,貿然套近乎只會惹人反感。
徐秀魚開始變得和北照世一樣警惕。
“閣主,北大人讓我帶著這封信來找您。”
她將自己的措辭盡可能規矩起來,表明自己下人的態度和本分,聲音冷清地不帶一絲情感。
老人這一次似乎沒有任何為難她的意思,緩緩合上了自己的書本,帶上琉璃眼鏡細細打量著徐秀魚。
“你是冥府派來的奸細嗎?”老人一開口就讓徐秀魚的頭皮炸了,她的身子顫抖不停,卻不敢有任何遲疑,語氣無比堅定地回道:
“不是。”
就這倆字兒,她也沒多解釋,老人問什么,她便說什么。
袁博寒點頭,沒有繼續在這件事情上面計較。
“信呢?”
徐秀魚俯首,稍微站起身子,躬腰看著地板,從袖兜里面拿出信紙,很是講究地走到了袁博寒書桌面前,將信紙呈遞給了老人。
老人攤開折疊好的信紙,掃了一眼,淡淡道:
“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徐秀魚沉默片刻之后,非常老實地說道:“天宸閣冒了極大的風險收留我,我此去翰博園可向您證明我值得天宸閣冒此風險,之后會回天宸閣繼續為天宸閣效力,以證明自己的忠心。”
“至于時間,一個月就足夠了,我學東西很快,還望閣主賜給我這個證明自己的機會。”
老人微微搓動指尖,沒有急著回復好或者不好,他頗有些迷糊,問道:“這話是北照世教你說的?”
徐秀魚頷首,認真回道:“不是,我自己這么想的,天宸閣救了我的命,我理應報答。”
北照世是人精,她也不傻,什么話能說,什么話不能說,徐秀魚還是清楚的。
“下去吧……今晚會有人帶你去翰博園。”
老人重新翻開了手中的書,徐秀魚的回答沒有讓他覺得很滿意,但是中間也沒有什么紕漏,天宸閣終究是在用人的時候,徐秀魚和北照世不是不能殺,只是他暫時不想殺。
徐秀魚緩緩躬身倒退離開塔樓,老人的手指輕扣桌面三聲,一抹紫色的身影從書架后面出現。
正是聞予青。
“給她安排一下,進入翰博園需要一個身份。”
聞予青聞言低聲詢問道:“閣主,她可是冥府的人。”
“三金那邊兒有消息,說她離開的時候接了冥府懸賞北照世的紅榜單子,此女或有異心。”
老人仰頭閉目,緩緩嘆息一聲。
“連個小女孩都玩不過,我留著他做什么?”
“下去吧。”
聞予青對著老人行禮,轉身從書架后方的暗道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