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丘振之便將霍啟明領著金芙蓉、季云錦兩個往督府別院拿人、又往燕都府衙訟告之事詳細說了:“正堂之上,竟似霍真人才是那主審之人,方使君只有唯唯稱是的份。他這般熱心出頭,可不是要哄著那兩個小娘開心?所以說王兄弟膽子挺大,竟然就敢開口索要。”
王元相背上冒汗:“某原是不知內里,昨日又喝多了酒,是以胡言亂語。這番無意間冒犯了真人,怎生是好?”
“這會知道后怕了?”丘振之笑道,“其實也不妨事,某在郭統領麾下這幾年,也知道他二位的性子,并不會太計較此事。況且你老子此前一直是郭統領的上官,霍真人瞧在王護軍之面,這事便算過去了。”
王元相心下稍安。于是兩人加緊趕路,當天夜里歇在安次縣城,次日抵達海津府城。
那海津軍營設在城外北郊,占據要沖,地勢開闊。原先駐屯此處的右軍甲師已經由向祖才率領著乘船南下往衡水而去。如今駐守的乃是從唐山府來的前軍乙師段西龍部。這兩日陸續有從燕都轉調來的軍官抵達軍營任事,段西龍與隨軍至此的監軍判官郭繼騏都到節堂與之相見,彼此傾談。那王元相與丘振之既已到任,段西龍便依照郭繼恩的吩咐,由校尉邵金賢檢校丙旅巡檢。
此外軍營之中還有不少新募的兵卒,段西龍等又安排加緊操練,只等郭繼恩軍令到此,便啟程南進。
過了幾日,有海津府刺史楚信章前來軍營探看。這位楚使君與段西龍有舊,段西龍初到海津便曾前往拜訪。楚刺史因此便從市集收了些豬羊,領著人送來勞軍,還帶來了兒子楚駿騏。
段西龍忙至點檢署外相迎,跟著他一道出來的郭繼騏定睛瞧去,見那位楚公子與自己年紀相仿,穿一件青白色襕衫,同樣生得面如冠玉,眉目俊秀,心下倒有幾分怪異之感。那楚駿騏打量著郭繼騏,叉手笑道:“小生瞧著這位校尉官,倒像是鏡中照見自己一般,卻不知執事如何稱呼?”
郭繼騏尚未答話,與楚家父子同來的那輛馬車之中,傳出一個清脆的少女聲音道:“是有人與哥哥相貌相仿么?待我瞧瞧。”說著車簾一掀,跳出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來,然后又跟著出來一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鬟。
郭繼騏只覺眼前一亮,這少女發束雙鬟,明眸皓齒,身形秀美。穿著一件品紅色織金羅衫,搭著一條牙白色披帛,十分標致動人。她將郭繼騏上下打量一番,有些驚奇道:“果真與哥哥有五六分相似呢。方才你說,這位執事叫什么?”
郭繼騏抱拳行禮:“不敢,下官乃是燕州軍監軍判官,郭繼騏。”楚駿騏聞言笑道:“這就更巧了,咱倆名字之中,皆有一個騏字,著實難得。”
正與段西龍彼此寒暄的楚信章聽得郭繼騏自報名姓,回頭掃了他一眼。這時段西龍已經邀請大家進去,楚信章一面應了,一面說道:“這個乃是小女楚琳瑯,聽聞本官今日要來軍營,她說什么也要跟著來瞧一瞧。本官這個孩兒自幼嬌寵,性子刁蠻,沒奈何只得領著她一道來了,還請段點檢不要怪本官唐突才好。”
段西龍笑道:“楚使君如此說就太見外了,令千金天真活潑,極是不錯。”他想到自家孩兒,又見這楚琳瑯模樣出眾,于是出言試探,“想是已經許下了好人家?”
“尚未。”楚信章搖頭道,“內人十分疼愛這個女兒,是以還想多留她兩年,如今并未擇婿。”
幾個跟在后面的年輕人輕聲細語,楚駿騏取笑妹妹道:“為兄聽這位點檢之言,或是想做個冰人,為妹妹說上一門好親事?”楚琳瑯撇嘴道:“那也得我自家愿意才成。他一個武將,不過識得些軍中健兒,雖說赳赳武夫,可是想必性子粗豪,我可是不樂意的。”
“妹妹也太直爽了些。”楚駿騏搖頭失笑,又轉頭對郭繼騏道,“郭判官雖是武職,可是瞧著溫文儒雅,依小生揣測,判官先前必定也是位書生?”
郭繼騏點頭:“楚公子說的不錯,下官任武職之前,的確也是個喜歡讀書的。”
“果然,”楚駿騏拊掌笑道,“小生倒是覺得,郭判官佩著這把刀,著實有些違和,合該佩一把劍,就更好看了。”
楚琳瑯也瞅著郭繼騏點頭道:“哥哥說得很是。詩云,萬里歸來傲白鷴,隨身書劍更蕭閑。這位判官哥哥很是該換一把劍佩戴著才是。”
郭繼騏有心賣弄,他笑了笑,退開幾步,轉頭行至中庭立定。楚氏兄妹正詫異間,卻見郭繼騏鏘地拔刀在手,刷刷刷刷,斜撩上掛,平扎右斬。接著鏘啷一聲還刀入鞘,動作十分利落迅捷,說不出的好看。
兄妹兩都張大了嘴巴,郭繼騏走回來面帶微笑:“刀者,乃是軍中制式兵器,到了戰場之上,其威力遠勝于劍。況且刀術簡練易學,便于傳授。又有言道,十刀一劍,其造價也便宜。因此緣故,刀術乃是軍中必習之技,下官雖是軍紀官兒,一樣也要上陣殺敵,是以平日里也要多習刀法,劍么,倒是許久不曾去摸了。”
楚駿騏聞言,不禁伸出大拇指贊道:“原來如此,郭判官竟是文武雙全,著實了得。”
見楚琳瑯一雙妙目一眨不眨地瞅著自己,流露出贊賞之色,郭繼騏心下極是受用,他強自鎮定,平靜搖頭:“下官還當不起文武雙全之贊。真正文武雙全的,乃是我族中大兄,咱們的郭統領。”他慨嘆道,“驚才絕艷,人中龍鳳,我等真是望塵莫及也。”
楚琳瑯見他沉靜謙遜,心下更添好感,又有些不服氣:“說得他這般神奇,我卻是不信的。”楚駿騏卻贊同郭繼騏所言,點頭道:“郭統領天縱之才,咱們確實是比不了。”
楚信章跟隨段西龍來到議事廳內坐定,見年輕人還未跟過來,他便問道:“咱們這位新統領,雖還未曾見,但瞧其人主事之后所作所為,大有深意。點檢既曾在唐山見過統領,覺得他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龍鳳之姿,天日之表。”段西龍想了想道,“其人英邁無雙,才氣縱橫,有再造乾坤、安定天下之能。”
這般高的評價,楚信章也吃了一驚:“如此說來,這位郭統領竟是遠遠勝過了先督帥?”
“遠遠勝過,”段西龍毫不猶豫道,“軍中上下無不服膺,甘愿為之效死也。”
“段點檢為人一向精細玲瓏,只愛說好話。”楚信章搖頭笑道,“你的話,我且先信一半。”
段西龍正要說話,見三個年輕人已經進來,便換了話題,詢問楚駿騏讀書之事,又問道:“既學業有成,如何不去京中應試?”
“父親曾言道,小生如今年紀尚幼,讀書有些囫圇吞棗,一知半解。”楚駿騏笑道,“是以教小生在家中再潛心苦讀,三年之后,小生也才二十二歲,再應府試省試,成算更大一些。”
“不錯,這是令尊老成之想。”段西龍拈須笑道,“料想三年之后,賢侄必定春闈中試,貴宅父子進士,將來返回燕州,做到比令尊更大的官兒,青出于藍,也是一番佳話。”
楚駿騏笑道:“若幸得老將軍言中,小侄能得中進士,自然是不負家父殷殷之望。不過到了那時,小侄倒想在西京之中謀個職事,不愿再回燕州來也。雖說長安居不易,小侄偏欲知難而進,將來臺省之中或有一席之地,亦未可知。”
段西龍見他目光堅定,便好心勸導:“賢侄有此雄心,固然可喜,只是藩鎮之地應試得中的士子,朝廷多有偏見,留任京中者,位列三品之人,據本官回想,幾乎沒有。賢侄不如重回燕鎮,其實更有作為。此事還需慎思之。”
他說著指向郭繼騏:“就如這位郭判官,本來也是想與你一般,將來入京應試的,如今被郭統領直接就銓為軍紀官兒,頗得信重。以賢侄之才,統領若見,必定任用,是以留在燕州,定然大有作為也。”
不料楚信章聞言,卻冷笑一聲:“這位乃是貴介公子,統領自家的兄弟,自然能得重用。我家孩兒如何敢與郭判官相比,將來只靠他自己,科場之中能搏個出身,本官也就心滿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