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恒與幾個參謀合議之后,提議左軍甲旅直接開赴宣化,韓煦與郜云漢都趕至燕平縣與陳清懷等一道出發,隨軍東行的還有不少民伕,趕著大車,滿載著糧食,藥品,還有活豬活羊等物。
莊東原等學堂教授也領著學生跟著趕了過來,韓煦焦躁道:“這些學子都是燕鎮的寶貝,如今這邊兵荒馬亂的,萬一有個閃失,咱們如何對他們的家人交代。”
莊東原顏鼎文等都道:“儒者仁心,醫者仁心,既為求學,只呆在講堂里是不成的。也要讓大伙兒都親身感受一番這世間百姓的疾苦才成。”
韓煦無奈,也只有叫大伙多加小心,不可四處亂跑。大隊人馬行至距宣化尚有八十里路的涿鹿縣,就已經遇到了大批流民。縣城之外,桑乾水邊,到處都是人,悲哭之聲此起彼伏。岸邊則滿是胡亂搭建的窩棚,當地縣令等官員領著書吏、捕快等一直在安頓百姓,他們打開了縣城的常平倉,設立粥廠。又在流民之中選出有威信者,以及讀書人,臨時充作里正,幫著一起管束。見到韓煦,縣令陳光義顧不得上下尊卑,厲聲說道:“流民越聚越多,如今已經超過七萬人困頓于此。還請統領署速速拿個章程。再耽擱下去,恐生變亂,不是小事!”
“不用著慌,咱們現在就辦起來。”韓煦安撫住陳縣令,便與郜云漢兩個帶著隨從、學堂學生等,給流民們造冊入籍,顏鼎文等則帶著醫教院學生們給大家查看疫病情況,分發藥品。那些已經因為病餓而死的,也安排擇地火葬。非常時期,百姓們也只是默默地瞧著大火吞噬了親人的尸身,沒有人因為不滿而鬧事。
第一批挑選出來的流民被遣往燕平縣等處,陳清懷擔心宣化府城情形,便向韓煦等人辭行,預備帶著兵馬往西北面去。這時斥候來報,西面有一支兵過來了。
這是并州軍兩個團練張善行與范長清所率的殘部,兩路兵馬敗退出平城之后一路向西,掩護著大批百姓逃往燕鎮。然后他們自己才沿著桑乾水趕了過來。此時兩個團的兵馬加起來已經不足一千人,都是衣衫破舊,帶著煙熏火燎的氣息。
張善行四十來歲模樣,長途跋涉而來,顯得面容極是疲憊。范長清三十五歲,四方臉龐,神色堅毅。范長清告訴韓煦陳清懷等人:“平城高大堅固,雖然咱們無有援軍,但是糧草充足。原本想著撐上兩個月是不成問題的。沒想到——”
張善行嘆氣補充道:“平城之中,原本便有不少胡人在此做買賣。那必突可汗事先便遣了許多奸細混入了城中,激戰之時,這些人在城中連夜聚合起來,鼓噪放火,又趁著混亂搶了城門。咱們在城中與虜賊又激戰了兩日,著實敵兵太多,遮攔不住啊。”
從平城之中逃出來的晉北名士徐和山坐在一旁,搖頭流淚:“我平城之地,景物雄奇,千年名鎮,如今落入圖韃之手,以致這多百姓哭號流離,可悲可痛!”
“圖韃久未南侵并州,也難怪你們大意了。”韓煦無語搖頭,他望著聚坐在一處,狼吞虎咽吃著飯食的并州軍士卒,頗覺心情沉重,“這樣罷,兩位校尉護住這多百姓逃了過來,你們亦是有功之人。只是眼下還不能休息。就請你們帶著本部人馬,護送這些百姓,還有徐先生家小,俱往燕都去。到了那邊,統領署必定會另有安排。此去燕都尚有近三百里路,咱們這邊先分些馬車、糧食給你們在路上吃罷。”
張、范二將連忙答應下來,稍作休整,便護送著百姓往燕都方向而去。一路之上徐和山領著被臨時充作里正的士子、長者,也將隊伍整理得頗有條理。過了涿水,便進入了燕西山地,大伙兒扶老攜幼,咬牙忍著,長長的隊伍在山道之中緩慢前行。
軍都關城門大開,把守此處的左軍丙旅巡檢程萬吉、旅監常玉貴等與張、范二將,徐和山等人見禮。程萬吉身材矮壯,常玉貴卻是身形瘦高,程萬吉告訴他們:“燕都講武堂之林教頭,領著學生們趕來相助你們,恰好趕至關城,他們都在馬神廟那邊歇息。本官領你們過去說話。”
林文勝一身戎裝,肩佩校尉臂章,見到兩個同樣來自并州軍的同袍,不勝唏噓道:“果然是世事難料,咱們同為并州武人,卻在這河北軍都關相見!二位遠來辛苦,此去燕平縣僅有三十余里,再忍一天也就好了。郭統領有吩咐,燕平縣內軍營,原是他領著人擴建,那里甚是舒坦,袍澤們到了便安心歇息。不過統領也要見一見二位,詳細問下話,咱們這便抓緊趕路罷。”
燕都城內,正準備親自趕往燕平縣的郭繼恩卻暫時還不能動身,自新盧跨海而來的新盧國禮曹參判夫文贊、佐郎增元禮從海津港登岸之后,一路快馬加鞭趕至燕都,進了統領署議事廳便齊齊跪下大哭道:“東虜大軍又犯我境,僅十余日便逼至柳京,城中百姓惶懼不知所措,官員士民,扶老攜幼,哭聲載路啊——”
郭繼恩起身卻又慢慢坐下:“夫侍郎、增郎官,請先坐下,慢慢詳細分說與本帥知道。”
兩位使者止住悲聲,泉婧河文瑜連忙扶住他們在凳子上坐了,連聲催促道:“到底現在是什么情形了?”
兩人便將事情詳盡稟報郭繼恩,自去年東虜兵退之后,新盧君臣一再削減答應繳納的歲幣,原本答應的兩國互開邊市,也被柳京方面以邊地殘破、百姓乏食為由一直拖延。東虜遣使來責問,又被城中義憤填膺的百姓們給轟了回去。已有大臣提議在柳京北面多處筑城設防,未料新年才過不久,東虜便由烏倫里赤親率四萬余人馬,再次渡過訾水南來。
駐守在薩水北面的新盧軍隊一觸即潰,上萬人馬被趕入河中,死傷狼藉。東虜大軍乘勝而進,夫、增二人被新盧國主遣往燕都求助之時,東虜前鋒部隊已經逼至柳京北面六十里處。
泉婧、河文瑜兩個都聽得眼淚汪汪,連忙詢問自家父母親人如今是怎樣情形。夫文贊只搖頭道:“柳京難守,吾主想必已往南狩開京。下面的情形,本官真的不知。”
那增元禮起身恭敬向郭繼恩作揖道:“藩國弱小,實無力對抗強虜,還請制將軍發兵渡海往助之。父母上國解危救困之德,吾國上下,必世代感激,竭力厚報之也。”
“你們也是著實心大。去歲才在虜兵手中吃了大敗仗,如今武備不修,就敢與東虜翻臉,這回卻才知道怕了。”侍立在旁的參謀杜景旺很是不滿,“那跨海出兵,你說得倒是容易!咱們哪里有那么多海船?”
增元禮不敢應聲,只跪下叩頭不止。郭繼恩沉吟說道:“二位來使且勿心焦,可先回驛館歇息。此事重大,本帥須得與眾位將官商議,才能定奪。”
兩個使者自然不敢催促,只得告辭退了出去。坐在一旁默不作聲的周恒也不管那兩個眼淚汪汪的新盧女孩,對郭繼恩說道:“圖韃南取并州,東虜則去攻打新盧。時間如此恰好,其彼此之間,必然是有約定。宣化這邊,如今形勢難料,咱們萬不可輕舉妄動。”
“這一回,東虜斷不是搶一把就走。”郭繼恩沉吟道,“偽王自去歲之后,此番又親自出征,意圖顯然是要逼降新盧,令那新盧國主立誓奉東虜為主。斷絕與中原之往來,遣質子往沈州。朝貢定然也要翻倍,從今往后,新盧便為東虜之藩國,并為其征戰助力也。”
兩個女孩對這些大政方面的事情并不關心,泉婧望著郭繼恩問道:“咱們大王懇請將軍相救,如今柳京形勢這般危急,將軍可會發兵么?”
郭繼恩定定瞧著兩個女孩,直截了當說道:“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