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將軍你有這樣的抱負,是一位真正的英雄豪杰。”黑夜里許云蘿眼神清亮,認真說道,“為了將軍的抱負,奴婢一定不能讓你遇見兇險之事。”
郭繼恩略感失望,隨即又釋然:“你放心,決計不會要你來替我擋那一劍的。”他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說道,“如果真遇上那樣的情形,我會為你擋住那一劍,不教你受半分傷害。”
謝文謙所錄的隨員名單已經呈至西節堂,郭繼恩卻遲遲沒有動身。他在等著盧弘義的到來。
右軍巡檢范長清親自潛入淮南,設法將盧弘義接出,并送至燕都。隨盧弘義一道北來的,還有其從弟盧道然。與此同時,已經罷相歸田的蘇崇遠,也舉家從關中千里迢迢來到燕都定居。陪著蘇家一道前來的,是原燕州進奏院院使王顯仁。
王顯仁陪著年邁的蘇崇遠往統領署來見郭繼恩,年輕統領上下打量著這位肥胖的舊日部屬,笑著打趣道:“王院使來何遲也。”
“卑職粗鄙之人,貪念故土,不忍遠離,是以未應將軍之召,”一臉油汗的王顯仁點頭哈腰,神態有些狼狽道,“如今朔方、安定等處都已落入虜寇之手,京中人心惶惶,多有舉家出奔者。小人亦不敢留,是以陪著蘇相往燕都來也。”
“來了就好,燕都雖為北境小藩,居之尚易。”郭繼恩又向蘇崇遠致意,“就請蘇相安心留在此處,頤養天年。”
連日奔波勞苦,蘇崇遠瞧來便如當初來此的元珍農一般,顯得神色枯槁疲憊。他勉強打起精神與郭繼恩敘話,正欲告辭之際,元珍農靳宜德等恰好趕到,于是大家重又坐定,彼此說起西京情形,都是嘆息不已。
盧弘義、盧道然兄弟帶著一個三十來歲的年輕書生一道進了節堂。那盧氏兄弟兩個,都是生得器宇軒昂,儀表不凡。寒暄之后,盧弘義便責備道:“制軍轄下那位張團練,好生無禮,竟是生生地將仆等從彭城給綁了出來!若不是華亭葉公此前有書信至,仆必定一頭撞死,也不吃這羞辱。”
“這是為了侍郎的性命著想。”郭繼恩冷冷道,“你若是一頭撞死了,與殉城又有什么分別,于天下百姓又有什么益處?侍郎枯守危城,又能救得了誰?侍郎徒有令名,卻是這般膠柱鼓瑟,要是果真不愿獨活,咱們依舊將你送回徐州去?”
盧弘義大怒,站起身來正要說話,盧道然連忙將他拽住:“大兄止怒,制軍之言,其實頗有道理,留有用之身以待來日,這個才是正解!你快坐下,坐下。”
那個年輕書生向郭繼恩拱手道:“盧公受皇命而為一方太守,自赴任以來,宵衣旰食,夙夜不寐,收流亡,墾荒田,徐州治政,足為天下表率。如今兵亂方起,就棄城而出,盧公也是憂心不已,言語沖撞,還望制軍體察也。”
“閣下是何人?”
“在下李樊玉,原是徐州幕中從事,因欽佩盧公之氣節,是以追隨。”
“滎陽李樊玉,想不到你竟然是在盧公幕中,”郭繼恩瞅著他道,“你既隨盧公來此,家小可曾一道跟著來了?”
“不曾,妻小如今都還在京兆府涇陽縣住著。”
“你也是心大,如今關內是什么形勢,你難道不清楚?”郭繼恩變色道,“早知你之才名,未料想卻是這等寡情薄意之輩!”
“在下家貧,內子又是染疾在身,是以只能將他們母子都留在家中,不能跟隨同行也。”李樊玉面容苦澀,輕聲辯解道。
郭繼恩轉頭目視元珍農等人:“李兄大才,潦倒如此,豈非宰相之過?”
元珍農等皆默然不能對,郭繼恩起身嘆道:“原本想著教李兄隨本帥一道往營州去,眼下瞧著卻是不能了。”
他轉頭吩咐陳巧韻:“行文監軍司,自今日起,征李樊玉為統領署之禮曹參軍,協理府事。不過,眼下要緊的還是李兄之家事。”
他想了想吩咐樊振海:“你領著李參軍去找王營管,教他挑選得力的伙伴,去設法將參軍之家小接來燕州,此事要速辦。”
樊振海抱拳應聲,便領著尚有些懵然的李樊玉出去了。盧弘義面色稍解,緩聲解釋道:“咱們在彭城之時,亦是甚為艱難,制軍此舉,急人所難,下官甚是欽佩。”
郭繼恩只是搖頭,想了想又請元珍農等陪著蘇崇遠先回去歇息。蘇崇遠卻開口道:“郭制軍何不恢復行臺之署置?只需奏報朝廷一聲便是,如今魏王正與淮南交戰,無暇分顧。就算他惱怒不許,也不能奈將軍何。”
“可是魏王若是順利奪了淮東,必定會掉頭來攻打咱們。”
“魏王與燕鎮之間,這一仗不是遲早之事么?”蘇崇遠一邊咳嗽一邊說道。
“既是如此,就請蘇閣老與元公靳公回頭參詳,”郭繼恩思忖道,“議定之后知會于監軍,就以統領署名義奏報朝廷——靳公可是還有什么事么?”
“是,咱們打算以貴處講武學堂王山長之子,前軍團練王元相為金吾衛總管,這個是燕都楚使君所薦,不知郭制軍可允準?”
“哦?”郭繼恩似笑非笑,“靳公信得過楚使君?”
“楚使君方正之人,靳某自然是信得過。”靳宜德正色說道。
“既如此,那就讓陳典書再給監軍司發文罷。”郭繼恩這才抱拳與諸位文官道別。
文官們離去之后,他的面色很不好看:“還有多少人想擠進金吾衛的,統統都打發走,往后,有他們后悔的時候!”
“不是楚使君所舉薦么?”陳光義不解問道。
“你不大了解楚使君的性子,若不是王元相自家有這個念頭,楚信章如何會輕易薦之。”郭繼恩冷笑,“益王遲早會在燕都登位,到時候金吾衛定然還會擴編,想去的,都錄下名字,給他們都塞過去。”
傅沖見郭繼恩惱怒模樣,便換了話題問道:“統領預備什么時候往營州去?”
“明日兩家樂班會往海津府出演,咱們與樂班一道走。”郭繼恩吩咐道,“陳參軍留守此處,傅參軍與我同去。”
與郭繼恩一道出發的除了粟清海及其家小,還有河北巡查署推官郜云漢,臨行之前,郭繼恩鈐下命令,委周思忠為河北道巡查使,主掌本鎮之監察事務,又以盧道然、定州別駕李君賜為左右巡查推官,協理其事。
“要借助周廷尉之鐵面,以整肅燕鎮之綱紀也。”他向周思忠抱拳說道。
“王法無情,周某必無徇私之舉。”周思忠也拱手沉聲應命。
于是郭繼蛟率領親衛營甲隊一哨人馬,另由安金重派遣中軍甲師一個團,護送著郭繼恩等出燕都,往海津府而去。督府樂社和白家樂班,也與之同行。除此之外,隊伍之中還有不少馬車,上面裝著木箱,看守嚴密。
路上郭繼恩詢問西齊雅:“本帥此番要往營州去,你想不想跟著一道回去瞧瞧?”
“你會去那河,去瞧我阿爹?”西齊雅有些興奮,想了想又搖頭,“不成,我是小青,我要是跟你走了,這戲她們就演不成啦。”
郭繼恩饒有興致:“哦,你是小青,白姑娘是白素貞,那么誰是許宣?”
“這個自然是甄大家了,就數她與白班首兩個唱得最好。”西齊雅興致勃勃告訴他,“可是論起跳舞,那自然我又比她好,因為小青是又唱又跳,所以是我來演。”
“回頭讓你們去營州演戲,也教那邊的百姓瞧瞧。”郭繼恩又問,“法海又是何人所扮?”
容色蒼老的崔乾明忙道:“稟老爺,法海乃是由小人來演的。”
郭繼恩忍不住笑了起來,西齊雅卻迫不及待問道:“好呀好呀,咱們這回就去嗎?”
郭繼恩笑著搖頭,西齊雅露出失望神色。他想了想道:“得先修路,不然路途實在太遠了。”
跟隨郭繼恩同行的傅沖不解道:“韓都使不是報稱,往沈陽的官道已經全部修好了么?”
“不是這種石子路,”郭繼恩策馬徐行,微微閉眼回憶著夢境,又輕輕搖頭,“太難了,或許得數百年之后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