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王梁佑延的兩萬余兵馬,比魏帝先前指定的日期整整晚了十余日才趕至大名。縣衙之內,梁忠順見到前來參拜的兒子,二話不說,抄起鞭子便是一頓抽打。
梁佑延被抽得滿地打滾,梁忠順毫不手軟,一邊抽打,一邊叱道:“依軍法,失期當斬。俺先寄下你這條賤命,若是不能取那郭家小賊人頭來見,你這顆腦袋也不用留著了!”
“是,是。兒子必定為父皇登先沖陣,斬敵首級來見,啊——”梁佑延痛得哇哇大叫。
“滾!”
梁佑延抱頭鼠竄,魏帝氣恨說道:“生怕折損了自家那點部曲,一心想著來揀現成便宜。一個個蠢如豬,精似鬼,這就是朕的好兒子。”
他又轉頭責問隨軍出征的柳文燦、鮑文敬:“山東馬世仁,還沒有回書么?”
柳文燦小心回話:“馬副督前日有書信至,說是還在籌糧。”
“十日之前,馬副督也是這套說辭。”鮑文敬向魏帝拱手道,“至尊早知其人性情,實為見兔放鷹之輩。必得咱們在館陶大勝,山東兵馬才會出擊相助也。”
“助個屁,他就想著吞了長蘆鹽場。”一想到徐州大戰之時,馬世仁趁亂奪取海州之事,梁忠順心下猶自氣惱,“聞說那郭家小兒,已親至館陶督戰?”
“是,聽說他那幾個兄弟,如今都在軍中。”
“好,來日決戰,寡人必要將其一網打盡!”梁忠順說著得意洋洋轉身去了后院,那里有次子梁佑續才送來的一位何姓美人。只留下兩個相臣在縣衙大堂里面面相覷。
“郭繼恩戰無不克,威震天下。”柳文燦遲疑問道,“來日決戰,咱們必定能勝么?”
“如今已是有進無退也。”鮑文敬也頭痛,“屢次加征,中州民力已竭,此戰若敗,后果不堪設想。惟愿上蒼庇佑,我師能將燕鎮精銳,一舉摧之,然后直趨燕都,才無后患。”
大戰,一觸即發。
冀南平原,坦蕩如砥,夏日的烈日陽光之下,燕州軍第三師二旅巡檢費倫圖親自率領著一團人馬,護送著一支運糧隊趕到司莊大營。沿途他還瞧見一些才被往北面疏散的百姓,扶老攜幼,坐在空載返回的四輪馬車之上,神情有些麻木。這些漢人搬一次家委實是麻煩,不像室韋部的草場遷移,女人和孩子,所有的家什,全部都在馬背上,趕著牛羊,浩浩蕩蕩,從夏季牧場到冬季牧場,又從冬季牧場返回夏季牧場。
如果可以,他還是希望自己能再次擁有許許多多的的牛、羊和馬匹。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前來接應他的第二旅旅監潘緒春正在低聲喟嘆,費倫圖有些不解地掃了一眼自己的這位伙伴。漢人有時候就是會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感慨,活著就會吃苦頭,這又有什么稀奇呢。你們也試試年年不停趕牧場的生活,那才叫苦呢。
“你不懂,這完全就是兩樁事情。”潘緒春只是搖頭,并沒有過多解釋。
運糧隊進了軍營,開始往糧帳里碼放一袋一袋的粟米,工輜營的營監和幾個參謀正在計數。費倫圖懶得再瞧,大步往自己的營帳而去。
他一直睡到黃昏時候才起來,去伙房吃飯。依然還是那老三樣:粟米飯、肉脯和菜湯,但是官兵們都在興奮地竊竊議論:“都帥已至大營!”
翌日清晨,太陽升起的時候,低沉而凄厲的畫角聲也嗚嗚回響起來,兩支大軍次第出營,在即將收割的原野之上,再次展開了激烈的廝殺。經過之前的幾番較量,燕鎮官兵們都已經熟悉了魏軍士卒的習性特點,他們的戰陣并非有多么齊整,但是多年征戰的經驗使得他們異常地敏銳老練,決不會輕易地露出破綻。即使是陷入險境,他們也能迅速地重新列陣為戰,總之,這些老卒可以說個個都是極難啃的骨頭。
對于魏軍來說,燕鎮軍同樣也是厲害的對手,雖然這些身穿藍灰色軍袍的愣頭青們沒有幾個稱得上是真正的多年老卒,但是其軍陣之嚴密,器具之精良,戰意之高昂,也是他們前所未見。各式各樣的弩具、盾車,還有令人驚懼的火油彈,幾乎完全一致的步調,長短兵器的默契協同,同樣也令魏軍始終無法摧破對面之防御。
兩軍在永濟渠以西,小曹村以北的戰場之上惡斗了一個多時辰,雙方互有攻守,卻都未能摧破敵陣。首次出現在中原戰場的火油彈令魏軍甚為恐懼,許多戰馬也在四處起火的原野之上驚惶奔逃,但是這種武器似乎燕鎮軍貯存不多,鎮定下來之后,魏軍的幾個主將再次催促部下,張起大盾繼續沖陣。
在臨時搭設的將臺之上,郭繼恩、周恒等皆眉頭緊皺。魏軍臨危不亂,退又復來,這一仗,比他們料想的還要艱苦。
郭繼恩和周恒都快步下了將臺,各自上馬。周恒先行驅馬向左翼而去,那里列陣的是燕鎮軍中最為精銳的羽林一師和三師,然而卻始終被敵軍死死壓住不能反推出去,令周恒心下甚為惱怒。
兩軍依舊鏖戰,魏軍大將、殿前軍副統領戴鳳羽遣出驍將高士賢,但見他長槍大馬,來往沖突,箭無虛發,卻始終不能令本方占據上風。戴鳳羽見其已經連換了兩匹戰馬,深恐有失,忙又遣人叫他撤回本陣。殺紅了眼的高士賢哪里肯聽,躍馬綽槍,竟往燕鎮軍中路本陣直突進去。
眼見高士賢殺開一條血路直撲郭繼恩的中軍大纛,旅監路元璟連忙率部打馬追來試圖攔截。那高士賢一槍挑翻與其放對的一名隊正,張弓搭箭,嗖的一聲,路元璟應聲而倒!
一直神色不變的郭繼恩這才面上流露怒意:“倒是好一員勇將!”眼見接著趕來的林文勝被緊跟高士賢的幾名死士給阻住,雙方士卒雙目血紅又撲在一處,高士賢卻策馬撇下眾人飛奔而來。
已經能夠瞧見高士賢面容之上一片嗜血猙獰,舒金海拔刀在手,怒喝道:“上!”親衛營甲隊官兵們各執兵器,人人向前,心中都只有一個念頭,哪怕是都倒下了,也務必要攔住他。陳啟志匆忙之間不忘喊道:“都帥,且請稍退!”
郭繼恩卻冷哼一聲,取弓搭箭,覷得精準,咻地一箭射出。
箭速奇快無比,真是飚舉電至,嗖地正中高士賢咽喉!
高士賢仰身從戰馬之上摔下,親衛營官兵們齊聲大呼,奮勇而上,夾擊之下,跟著高士賢突入敵陣的這支魏兵,終于被盡數消滅。高士賢的頭顱被高高挑起在槍尖之上,燕州軍陣之中,爆發出巨大的歡呼聲。
林文勝趕緊下馬去察看路元璟傷勢,見醫護官只是搖頭,他不禁面色鐵青,深吸一口氣,返身復又上馬,正要喝令部下跟隨自己向前殺敵,卻聽得對面敵陣鳴金之聲。久攻不下,又折猛將,魏軍士氣已泄,梁忠順不得不下令罷兵了。
雙方各自折損了近三千戰卒,這一場惡斗沒能分出勝負。天黑之后,燕州軍第三師二旅巡檢費倫圖來到中軍帥帳,求見郭繼恩。
周恒、楊運鵬等都在帳內,瞧著費倫圖大步進來,向郭繼恩抱拳道:“敢問都帥,咱們騎兵多,敵軍騎兵少,為何今日不用騎兵從側翼包抄沖之?”
神色不快的郭繼恩勉強笑了笑:“敵軍本陣之中,始終還有一支兵不曾投入戰場,就是為了防備咱們的騎兵。”
“可是再這么打下去,咱們未必就一定能贏。”費倫圖著急道,“咱們得另外想法子才成。還有,那火油彈咱們還有不少,為何卻舍不得用?”
“火油彈以手拋擲,距離未遠,賊兵又并非貪生怕死之輩,是以野戰之中,用處并沒有咱們料想的那么大。”郭繼恩思忖道,“咱們必須得有射程更遠的新式兵器才成。”
費倫圖走近前來,蹲下身瞧著鋪在草氈之上的那幅輿圖,皺眉沉思。
郭繼恩沉靜望著他:“你瞧出什么來了?”
“磁縣,糧草?”費倫圖有些不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