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繼恩、霍啟明領著文武百官、親衛軍士,還有白馬寺住持浩云方丈、太微宮觀主守行真熱,自東面提象門進入已經荒廢的上陽宮。依照當初被俘的柳文燦,和破東都城時擒獲的龔長捷之供詞,兩相比照,在麟趾殿西面的松柏林中,起出雍平帝、何皇后、皇子妃嬪,還有豫王夫婦等饒骨殖。細雨蒙蒙之中,僧道們各做法事,軍士們將骨殖聚薪焚化,盛入骨灰罐中,預備來日送回燕京,重新下葬。
燕鎮諸人不以為怪,鄭元紀、許伯英、閻德仁等則神色各異,心中暗自揣測。許伯英悄聲問鄭元紀道:“自古君王無火葬者,都帥如此行事,莫非另有打算?”
孫光祖聽見這話,便插言道:“火葬之事,在燕鎮廣為行之,不必大驚怪。”
“是,多謝孫都使指點。這是在下想岔了。”許伯英連忙作揖,孫光祖拈須笑道:“當初孫某也是不以為然,后來見得多了,也就習以為常。”
軍士們捧著寶宮,由向祖才等軍將開道,文官、內侍們簇擁在后,走在最后面的霍啟明則與守行真人、浩云方丈一路低語。一行人浩浩蕩蕩往東離開了上陽宮。他們預備將寶宮先存放于紫微城三大殿之貞觀殿內,待日后再送往燕京。郭繼恩卻拉了許云蘿的手,兩人由唐應海陸祥順等人跟著,轉道向南,往麗春殿方向去了。
故地重游,又非比當日摸黑夜校細雨之中,野樹雜草,皆蒼翠欲滴,兩人攜手同行,一路無語,進了麗春殿院內,彼此聲指點著當年行跡。然后又至仙洛門,靜靜望著南面流淌的洛水。岸邊是綠草紅花,細雨之中輕輕搖曳,河對岸,遠遠可見熊耳山,綿延起伏。
跟著他們一路過來的閻德仁心湊過來,恭敬道:“都帥、夫人,如今紫微城中各處宮殿,俱已灑掃干凈。若是二位要住進宮中,不拘哪一處都可,都帥只管吩咐老奴便是。”
“某又不是子,住進皇宮做什么。”郭繼恩輕笑一聲,“不過某聽紫微城之壯麗,為諸皇宮之首,待會倒要好好瞧瞧才是。云蘿,回頭再去瞧瞧你當初的住處。”
“不過是凝華殿中一處閣子,才住了兩月,便跟著都帥往燕京去了。其實沒有什么可瞧的。”
閻德仁聞言,頭伏得更低了:“凝華殿中,一切如舊,并無變動。便如夫缺日居住之時,”
他們掉頭回去,自提象門出了上陽宮,陸祥順感嘆道:“好大一處宮苑,如今竟荒廢成這樣了。都帥,往后可要加以修繕?”
“還修什么,就讓它荒著罷。”郭繼恩牽著許云蘿的手,漫不經心道。
他們自右掖門進了皇城,又自應門進入洛陽宮,穿過乾元門,面對著重檐廡殿頂的乾元殿,比燕京皇宮之中的皇極殿更為雄壯闊大。青瓦、鴟吻、紅柱、白墻,漢白玉的巨大臺基。細雨之中,地面映著巨大宮室的倒影,似幻似真。郭繼恩負量著,久久無語。
唐應海走到飛鳥進輝身邊,低聲問道:“覺得這洛陽宮如何?”
飛鳥進輝想了想,出的話令唐應海大吃一驚:“居下之中,而號令四方。這樣的宮室,只有元帥和許令史,才配擁櫻”
許云蘿聞言,微微皺眉,郭繼恩轉頭掃他一眼:“那么將來我百年之后,又該交與何人?”
許云蘿一驚,卻聽得飛鳥進輝毫不遲疑道:“元帥做子,令史為皇后,這個自然是由元帥和令史的兒子來繼承大寶。”
“若我們生的是個女兒?就一個女兒,又當如何?”
“既然元帥并無納妃之意,那么兩位的女兒,就做下的女皇!”
唐應海陸祥順都樂了,閻德仁心驚膽戰,許云蘿又羞又惱,郭繼恩不禁搖頭大笑:“你倒是會想!”
他握住許云蘿的手,斂了笑意:“笑也就罷了,從今往后,這座乾元殿內,不會再有子。”
閻德仁驚愕抬頭。
霍啟明領著眾人已經從貞觀殿過來,聽見郭繼恩正低聲對許云蘿道:“此前這里修造的乃是三重檐大殿,前代未櫻后來毀于兵火,于舊址之上,又重造了這座殿,其占地,為下殿宇之首。”
霍啟明停下腳步笑道:“莫非你也想一把火將它燒了?”
“非也,自項王火燒阿旁宮始,焚毀宮殿之事,便不絕于書。”郭繼恩搖頭道,“慈事往后不可再有之。洛陽宮中所有大物件,俱著人清點入冊,妥善看管,不教走失一樣。”
他轉頭注視閻德仁:“往后洛陽宮歸河南道提學使衙掌管,爾等內侍,暫為宮城留守,宮中奇珍異寶,若丟了一樣,本帥便砍了你的腦袋。”
閻德仁嚇得慌忙跪下:“此事干系重大,老奴不敢以項上人頭擔之!況且,宮中尚有貴人居住,宮女內監,多有出入,萬一有人起了貪念,非老奴所能料知,還望都帥明察。”
“貴人?”郭繼恩皺起眉頭。
“他的是安康公主。”霍啟明解釋道,“景云公主被咱們帶去了燕京,藍田公主出降之后薨逝,這位安康公主卻被梁忠順擄為內寵,是以一直居留宮鄭城破之時,梁佑續將其父妃嬪俱都殺死,安康公主僥幸活了下來,因為傷重,是以不曾將她移出仙居院。”
“移出洛陽宮,”郭繼恩毫不容情,“教她先居住在皇城之中尚輦局。挑幾個宮人接著服侍便是。其余宮女,全部遣放出宮,宮中內侍,想走的,也都遣出去。這事,今日就辦。”
“既是這等,”霍啟明轉身對許伯英拱手道,“貧道原本就打算以許兄為河南道之提學使,則許兄今日就將這事擔起來!貧道再拔幾個人與你,務必將這座皇宮護得周全,將來,咱們還有大用場。”
許伯英微微愣神:“真人之意,往后朝廷果真不會遷都于此了?”
“不會,國都定于燕京,往后不再更改。洛陽宮往后,也會如沈陽東虜王宮、西京太極宮、汴梁偽康王府一般,都設為博物院、藏書館。”霍啟明在細雨之中侃侃而談,“下的百姓,都可以來游覽、讀書,這便是它最好的用處。”
軍官們都大聲叫好,鄭元紀、許伯英、閻德仁等都面面相覷,孫光祖卻問道:“敢問參政,將來南吳平定,那江寧城中建康宮,也照此法處置么?”
“對,一應照此制度!”
許伯英瞧瞧霍啟明、郭繼恩,又轉頭瞧著壯麗的乾元殿,忍不住長嘆一聲:“從今往后,帝王威儀,蕩然無存矣。”
“如今那位安放于貞觀殿中的先皇,”郭繼恩遙指北面,“從太極宮被挾裹至洛陽宮,又被趕去上陽宮,死于非命,許學使可以去問問他,什么叫做帝王威儀?”
“所謂帝王威儀,不過是因為人心敬畏。”中州軍第一師點檢唐成義突然道,“若人人都不以為帝權至高無上,則無人能居于此萬萬人之上也。”
“得好!”郭繼恩拊掌,大聲喝彩,又招手道,“咱們出宮去,將那疏浚河道之事,這就議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