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應抬頭四顧,畫中內容,便是這破舊的小院,那顯然是此地主人所作,一目了然。
郭文平卻是一愣,低頭看去,那是幅很陌生的畫,拿炭筆勾出來的,有點像那些西方那些國度里傳過來的技法。
他同朋友們喝酒時,曾在客棧里見過類似的畫,在大順似乎不怎么流行。
抬頭看丘應先生的眼神,顯然是極喜歡。
有那么好?
郭文平不記得這畫為什么在自家桌子上,可是,他此刻卻一時沒說任何否定的話語。
他忽然忍不住猶豫起來。
剛才丘先生雖然和氣,但是他看得出,他老人家根本沒把他區區一落魄書生放在眼里。
郭文平覺得這是個機會。
甚至可能是天上專門為了他掉下來的機會。
他不由自主地低下頭,模棱兩可地笑了笑:“我畫技拙劣,這些東西畢竟是小道。”
丘應大笑:“天下間有多少東西不是小道,小兄弟,莫要妄自菲薄,就你這一手畫,再好生磨練一二,不出三年,必成氣候,我說的,要是不準,你回來打我!”
郭文平臉上通紅。
王天心下大喜,連忙道:“先生,看來我兄弟和您有緣,不如您就收下他,讓他給我當師弟,好不好?”
郭文平也機靈,當即就跪下拜師。
丘應想了想,面上露出些許笑意,又看了看手里潦草的,尚未畫完的畫作,笑道:“不急,不急,拜師也要正經拜師,以后再說。”
雖沒讓馬上拜,但看丘應的意思,應是會鄭重其事地舉行個拜師禮,將他收入門下。
郭文平大喜,再也想不到自己竟能有如此際遇,多日來的頹廢登時一掃而空。
丘應也高興,甚至迫不及待地瞇了瞇眼:“走,帶你去江南書院,讓你長長見識。”
他要把這小子領到宋然面前,要是那老小子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畫被自己買了,連那畫家都進了他的口袋,這輩子,那老小子也別想如愿。
唔,除非他肯求求自己!
江南書院
藏書樓
“阿嚏,阿嚏!”
宋先生忽然打了兩個噴嚏。
楊玉英抬頭看了他一眼,連忙挪動腳步離得他遠些。
宋然點點頭:“是該小心。”
小孩子可不好感冒,感冒了影響學習。
楊玉英失笑,榮公子從后面小心翼翼探頭過來,輕輕扯了扯她的袖子。
兩個人就悄無聲息地起身退到后頭,避開宋然,榮公子才松了口氣:“你居然還敢和宋先生離那么近?”
楊玉英舉起書擋住臉,笑道:“有什么八卦趕緊說,這還有事呢。”
她覺得自己實在有些墮落。
以前她可不是這么愛找事的人,別人家的八卦,關她何事?
只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與榮公子此等人物打交道久了,也沾染上一身好事的毛病。
每天聽不見幾個有趣的八卦,就好似少了點什么。
唔,唯獨比榮公子更好些的,她還算端得住,對八卦只自己去聽個熱鬧,沒再去四下傳播。
不過,似乎也沒什么好傳揚的。
當年自家元帥被人家那般敬佩愛戴,作為對他私底下的德性一清二楚的自己人,她也不曾把元帥那些八卦傳出去,何況現在這點小事。
“咱們宋先生前陣子不是馬失前蹄,讓一個姓丘的家伙捷足先登,買走幅他喜歡的畫?他好幾日為這個不自在,聽說一有空就去賣書畫的店里等著。”
對此,榮公子很有些不能理解。
“我平時也算得上喜歡附庸風雅,名畫誰都愛,看著就賞心悅目,但何至于這般心心念念,沒有這一幅,可以去買下一幅,天底下的畫作成千上萬,好畫有很多,沒買到就沒買到,算得了什么。”
“咱們宋先生偏偏耿耿于懷,就是想要他看中的那幅,據說就是讓小廝回家拿個錢的工夫,畫就到了旁人手里,如果是咱們書院的先生們買了,說不定看他喜歡,轉贈都行,就是不轉贈,由著他來家里隨便欣賞,那絕對沒問題。”
“偏偏姓丘的同咱們宋先生不對付,兩個人有私怨,讓這位搶了先,咱們先生可不更要生氣?”
楊玉英漫不經心地翻了頁書。
這都是舊八卦。
宋先生為人嚴肅,上課時本不喜笑鬧,但他心情好和心情差,學生們還是能感覺得出來。
自家這位先生心情好時已經很難纏,趕上他心情糟糕,那簡直讓學生們想死的心都要有了。
前些時候,學生們提起那姓丘的就咬牙切齒,估計想組團去套他麻袋的,不只一個兩個。
“有新進展。”
榮公子神神秘秘地湊過來,低聲道,“姓丘的找到了畫那幅畫的畫家,正向咱們江南書院走呢,今天下午,最多明天就能到,這肯定是專門為了氣宋先生,最近怕是有熱鬧瞧了。”
話雖如此,但榮公子還是有點不高興。
“我偷偷跟你說,咱們那位宋先生特別喜歡書畫,名家名作喜歡,有時候遇到些新人的作品也愛不釋手,喜歡到什么程度,沒見過的人都想象不到。”
榮公子左右看看,似乎怕給旁人聽去,“差不多七年前,他有一回從我哥手里得了一幅百馬圖,畫得極好,百匹飛馬,神態各異,看落款是瀟湘子所作,宋先生特別喜歡,日也看,夜也賞,睡前要是不看一會兒,連睡都睡不著,那天他從江南書院返家,南淮巷忽然著火,大火燒得半邊天通紅,大家都拼命向外逃。”
“宋先生的房子也著了,小廝們攔著他不許他進去,結果咱們這位宋先生愣是撒謊騙過下人,自己溜進屋,別的什么都沒做,就是為了去搶救他的畫。”
“萬幸他家只是被連累的,并非火源,他家那臥房又剛剛開始燒,總算沒讓我們這位宋先生命喪火海。”
楊玉英聞言也驚:“如此喜歡?”
“可不是。”
榮公子唏噓道,“旁人看他嚴肅正經,從沒想過他還有這般癡迷愛好的時候,我若不是因緣巧合也不知道。”
“前些日子他天天往咱們門口的‘琴棋書畫’跑,一有空就去,肯定是很喜歡那幅畫。”
“現在姓丘的帶著畫家找上門,宋先生若是真得不到,心里還不知要多難受。”
榮公子小心窺視了宋然一眼,“希望別……”
話音未落,藏書樓外就傳來一聲爽朗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