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們努力學習,那是好事,算什么后遺癥?
楊玉英對此很滿意,上課的時候一直在微笑。
于是整整一堂課,不見半點異聲,沒有任何人走神,每個人都特別嚴肅,又很活潑,都在拼命努力吸收知識。
楊玉英很滿意地上完了她的課。
下課鈴聲一響,她就夾著教案走人,留下滿教室的學生們半晌腦海中的風暴才緩緩平息。
有些身體僵硬的開始伸伸懶腰,活動活動手肘,大家窸窸窣窣地小心移動,一邊轟然高聲起來,熱熱鬧鬧地討論老師當堂留下的題目。
后面好些蹭課旁聽的老師,也徐徐吐出口氣,只覺得渾身肌肉放松下來。
“好家伙!”
幾個老教授對視一眼,齊齊失笑。
“小姑娘真是威懾力十足,講課講得也抓人心的很。”
當然,他們覺得最主要的還是講臺上站著的這個女先生,是個能輕而易舉把四個日本人削成人棍的猛士。
誰敢在這樣的猛士面前炸刺?
他們這些老骨頭,到是惋惜自己沒見到那等場面,但聽了也覺得解氣。
只是解氣歸解氣,這姑娘還是,招惹不得。
楊玉英卻是打定了主意,肯定要盡快辭職,她留在琴島大學,是真不安全。
這陣子日本人是真的很囂張。
偏偏政府方面對日本人也是十分容讓,簡直到了只要不打仗,日本人打了自家左臉,還要把右臉再伸出去讓人打個痛快的地步。
整個華北都是風雨飄搖,日本人步步緊逼,三面合圍,戰爭爆發之日,任誰也知道已經不遠。
楊玉英看各種資料,都顯示日本人正在準備這場戰爭,但這件事說出去也沒有用,因為很多有識之士都知道。
難道那位校長不知道?
還是那些風里來雨里去,打仗打了這么多年的大員們不清楚?
怕是隨意哪個街頭亂竄的小子,也知道日本亡華國之心不死,也知道這場仗日漸逼近。
若非如此,楊玉英在對付日本人的時候,說不得還要收著一些,不那么狠辣。
但既然對方早做好了侵、華的準備,她自然是不打白不打了。
宋司令一家子都覺得楊玉英的做法完全沒有任何問題。
也就是周行之。
這些時日楊玉英出入都是車接車送,一出校門就被堵回飯店,難免經常同周行之見面。
“哎!”
這日,楊玉英正擺弄畫架,坐在客廳里畫窗外朦朦朧朧的山景和云霧。
就聽見周教授坐在后頭的沙發上,一連嘆了好幾聲。
“婉娘啊!”
“嗯?”
“你今年要二十了吧。”
“十九。”
“琴島大學也很是有幾個斯斯文文的好后生,比如,比如王寧賢。王家雖然不好,可是王寧賢這孩子還是很周到體面的,性子也好,難得心胸開闊,我看,不錯啊。”
“是挺好的。”
楊玉英輕笑,“可是有表妹要介紹,舅舅盡管去,我不介意。”
周行之:……
你那些表妹都是真溫柔可親,家世或有好壞,可親事絕不發愁,只有求親的踩破了門檻,沒有找不到婆家的道理。
現在唯一讓人愁的就是你!
周行之之前老擔心自家這位小外甥女太單純,不知道事,在學校里被那些老黃瓜們騙了去,現在卻開始發愁,這孩子可別嫁不出去吧。
想想她砍那四個日本人的英姿,那么多人看見,學校里流言遍地。
這兩天,周行之都聽人瞎謠傳,說他們家這姑娘是關公在世!
呸,小姑娘臉這般白,怎能是關公?
英雄了得的要是男人,那不用愁,但偏偏是個姑娘。
周行之嘆氣:“哎,你怎么就是個姑娘!”
楊玉英:??
周行之:“要不,你和王寧賢接觸接觸?”
楊玉英只笑道:“我記得舅舅一直都說,女子的未來不只在于婚姻,也說婚姻該當自由,女子只應嫁自己所愛,不該為嫁而嫁,怎今日到變了?”
說完,轉過頭去繼續畫自己的畫。
周行之:“……”
誰還不說兩句門面話?
他琢磨來琢磨去,還是覺得王寧賢也不錯。
雖然一開始這小子不像樣,居然嫌棄他們家孩子,最后退了婚,但大部分黑鍋,還是要王慶年那廝來背。
王家公子本身還是很拿得出手。
為人聰敏,學問也好,長相同樣不錯,最重要的是,他和婉娘曾經正經有過婚約。
婉娘許是對他有些不同的情感。
其實這婚事成還是不成,到也不那么要緊,只要王寧賢愿意去追婉娘,便是給別的富家公子做出了表率。
“以那孩子的性子,直接請媒人給她尋找對象,她怕是不肯。”
他們家宋珧不就被相親逼得連家都不回了?
而且周行之也不認同媒人的嘴,婚姻乃人生大事,需得自己相一個情投意合的好郎君,這一生才幸福快活。
動了此心,周行之卻不肯去打攪婉娘,而是盯上了王寧賢。
一連數日,周行之皮笑肉不笑地跟王家公子偶遇,早晨偶遇,中午偶遇,晚上還是偶遇。
王公子也不是傻子,只聽周教授旁敲側擊,就知他是什么意思。
周行之幾句話,王寧賢三天沒睡好覺。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年齡不小的男人,誰會不想娶一位漂亮老婆?
王寧賢對那位林先生,也從心底深處有些傾慕之情。
林婉娘相貌秀麗動人,才華出眾,更是一身膽氣,與眾不同,閑來無事,王寧賢有時間遐想時,也做過娶她做嬌妻的夢。
問問琴島大學上下,從三十歲未婚的講師教授,到十八九風華正茂的男學生,周行之隨便抓一個出來問,問兩句對方都要心頭小鹿亂撞,面紅耳赤,想入非非。
問題在于,想歸想,敢還是不大敢。
誠然那是如花美眷,奈何高坐云端,伸手去夠,怕耀了眼,也怕閃了腰啊。
但周教授老在一旁出口誘惑,真是讓人心里直癢癢,進也進不得,退也退不得。
王寧賢的糾結,周行之根本不在意,到是宋珧替他說了幾句良
心話。
“你琢磨的人選不行,文弱書生降不住我們家姑娘,要不然,你選宋玉。”
宋玉:“……哥,引蛇出洞計劃已經成功,敵人老巢大概是找到了,不過這地方有點奇怪,要不然,您也來看看?”
宋珧:“走。”
他讓副官幫他穿上軍裝,回過頭還叮嚀舅舅,“別亂系鴛鴦譜,太文弱的我看不上。”
說完便出門。
此時楊玉英正在檔案室翻譯自己的作品。
今天沒有課,一直到傍晚她都悶在檔案室干活,到傍晚時分才準備下班。
“小林!”
一出圖書館的大門,就聽有人喊她,腳步一頓,詫異回頭,有段時日沒碰見的翻譯界大佬,張老就站在樓梯口。
張老沖她招招手,“跟我來。有點事請你來幫個忙。”
楊玉英心道:莫不是辭職的事?
只是她一臨時講師辭職,似也不至于驚動他老人家。
張老什么都沒說,只是笑了笑一路領著她,徑直出了校園大門,直接上車,穿街走巷,直接到了琴島大市場。
大市場是去年新建的,以前這一片是家馬球俱樂部,現在改成市場,里面賣各國洋貨,珠寶首飾,名門手表,一應俱全。
旁邊就是電影院和大劇院,如今這一片可謂琴島最熱鬧的娛樂場所。
張老領著楊玉英上穿過大市場,從后門出去,進了巷子里一處民宅。
一共三間大瓦房,都互通,每一間房間都很大,四墻各貼著高高的書架,書架將將能頂住天花板,下面還有梯子,方便放書取書,中間則擺放著各式各樣的桌椅。
桌椅都在盆栽掩映下,分割出各自獨立又互通的空間。
有的桌子上擺著電臺,有些桌子上擺著一摞一摞的紙張,筆筒里都插著十幾支鋼筆。
好幾張桌子前面都有人在奮筆疾書,還有很多人來回走動,一副十分忙碌的模樣。
張老領著進門,有幾個正奮筆疾書的人抬頭看了一眼,似乎有些驚奇,不過都沒說什么,就又低下頭工作。
“這房子還是我祖父留下的,以前此地偏僻,不值錢,后來這一片熱鬧了,房價也跟著水漲船高,如今到成了我們家最值錢的財產。”
張老一邊笑,一邊領著她穿過這個房間,推開旁邊的小門,等這門一開,楊玉英就揚了揚眉。
自家那便宜表哥,保安軍司令宋珧,就一身軍裝,面無表情地坐在會客沙發上。
他一抬頭看到楊玉英,顯然也很驚訝,瞳孔瞬間收縮。
“宋司令不必緊張,我并不是你的敵人,你真的誤會了。”
張老很和氣地坐在椅子上,對楊玉英道:“小林,來,給宋司令倒兩杯茶。”
楊玉英沒動,轉頭看了看大門。
張老登時一怔,隨即失笑:“你這孩子,把我老張想成什么人了,而且你表哥手里拿著槍,門外都是他的警衛員,我一老頭子,怎么敢拿你威脅他?”
他嘆了口氣,摸了支煙,只是聞了聞并不曾抽,“找你過來,只是想讓你幫我向宋司令證實一件事。”
楊玉英揚眉:“哦?”
張老沉默了下,低聲道:“宋司令抓了我的幾個表侄,他以為我這個表侄是極道會的間諜,但真的不是……”
“張老的表侄還真不少。”
宋珧冷笑,“我發現的,在我的警衛員里面就有三個,不同的姓,不同來歷,看檔案沒有交集,全是你的表侄,你可真看得起宋某。”
“你這些精英表侄混進我的警衛隊,總不會是看上了我這張臉,難道你的表侄們相中我家表妹?才來走大舅子路線!”
宋珧一句話出口,也心道荒唐。
全怪舅舅!
最近舅舅一天到晚地嘀咕家有年輕漂亮適齡的外甥女,所以看所有適齡的未婚男人都覺得像小偷!
他也被傳染了。
張老莞爾:“我知道我那幾個……表侄的行為有些孟浪。”
宋珧輕聲道:“最近半年,我屢屢出事,保安軍動蕩不安,全都表明我身邊有內鬼。”
“三天前,于洋和趙金祥互相配合,從我這里盜走一份資料,那份資料三次倒手,最后送到的就是張先生的研究會。”
張老苦笑:“我是拿不出確鑿證據證明我并無惡意,只好請林先生來替我作保了。”
楊玉英:“我什么都不知道。”
張老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我相信林先生,所以,我們的研究會可以向林先生敞開,這里的一切文件都任憑先生翻閱,所有人都任憑先生問話,還有我們的檔案室,我們每日都在做什么,林先生盡管看,盡管問,如果最后,林先生覺得我們是日本間諜,對宋司令有惡意,我張昌明,引頸就戮。”
宋珧蹙眉:“此事同婉娘無關,婉娘,宋玉在外面,讓他送你回家。”
楊玉英此時大體弄清楚始末。
宋珧發現自己身邊有極道會的間諜,查內鬼的時候查出來幾個人,這幾個人其實是張老的人。
現在,宋珧認為張老是日本間諜,張老說自己不是,但宋珧查出來的內鬼,也的確是張老派去的。
彎彎繞繞,似乎有些復雜。
換做別的小姑娘非被現實生活中這復雜的局面嚇到不可,楊玉英到沒感到奇怪。
在皇城司時,她看的那些檔案,各種間諜之間的糾葛,可比眼下的局面復雜一百倍。
就說林官,他就既做過斡國的間諜,又是皇城司的密探,他手底下的探子,斡國有,大順朝堂內也有。
皇城司里可能有山河祭的人。
山河祭里也可能有皇城司的人。
用間這等事,楊玉英不陌生。
抬頭看了眼張老,楊玉英忽然想到張老曾經翻譯的文章,字里行間充滿了對這個國家,對華國的老百姓,毫無保留的憐愛之情。
其實字與畫皆能騙人。
可文章里蘊含的感情,卻是極難作假。
楊玉英笑了笑:“好。”
一個小時后。
楊玉英重新坐回沙發上,對宋珧笑道:“表哥,張老和他的人,都是真正的華國人,縱然手段令你不悅,但我可以作保,他們與日本人無關。”
“我只保證這一點,其它的我便不管。”
宋珧一怔,點頭道:“好……張先生,你那幾個‘表侄’,我宋某消受不起,明天就給你送回來。”
張老苦笑:“多謝宋司令。”
宋珧便帶著楊玉英出門乘車回去,一上車,宋珧就笑:“只看張老到這份上,還想要他那幾條人命,就知道他和日本人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