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兄妹心中都有疑惑,現在圈子里流言蜚語無數,說什么話的都有。主要原因就是他們爺爺對這件事毫無交代。
他只是看到了人,倏然間決定將家業盡數相贈,然后立即就辦,不過半日工夫事情已成。
在這個圈子里,做這種大事就不該太急躁。
若是按照正常流程走,圈子里固然依舊少不了流言,但至少能讓楊明哲先交好幾個盟友。
“關我們什么事,真是咸吃蘿卜淡操心!”
劉思蕭一摟妹子,“走了,順其自然,愛怎么樣怎么樣。就咱爺那條老狐貍,再老上一百歲也糊涂不了,無論他怎么做,都自有他的道理。”
臘月的首都,終于又落了一場大雪。
“我的老天,真是大手筆!”
劉思蕭和劉念蕭把車停入車庫,回頭就見李玘盯著四合院的大門口水橫流。
他們兄妹其實也并不想這么快就又來和楊明哲見面,奈何身邊狐朋狗友實在不好應付。
劉念蕭回頭一看,一行人紛紛下車,不禁苦笑:“幸好家里足夠大,否則他們趕在一起拜年,還不鬧騰死?”
林,張,穆,劉,李,高,他們六家從祖輩起就是世交,彼此的關系是真比親戚還要親近。
事實上大家數代來都有聯姻,還真是親戚。
比如林,張兩家,多少年里親如一家。
他們幾家小輩都是從小一起玩到大,逢年過節難免聚在一處四下拜年,人一多,不免十分喧鬧。
據說老一輩時,親近的還不只這六家,那時候謝家,王家也都還有人在,他們過年更熱鬧,只憑幾家的小孩子們就可以輕輕松松唱一場堂會。
劉思蕭盯著身后一群人,忽然一笑:“我們大家以后要一起出門玩,是不是隔三差五地還得點個數,報個名,否則都不知道會不會漏掉幾個人。”
今天來拜年的,李家來了李玘,李玲,李思思,高家姐弟,高藝,高爵,張家只有張溫酒到場,還有穆家的小孫子穆周。
剩下的約好了明天和后天。
張溫酒靜靜地立在所有人身后,神色冷淡。
這些人看起來親密無間,其實各懷鬼胎,現在這些家庭,這些人,早已不是幼年的模樣。
敲開大門,穿過影壁,繞過名花異草,撲面而至的是一股異香。
穿過月亮門,走到堂屋前,眾人的腳步就頓了一頓。
窗外樹掛倒懸,晶瑩剔透,風吹落雪,紛紛揚揚,宛如仙境。
窗內佳人正同劉老對弈。
旁邊香爐里清香裊裊。
“她就是楊明哲?”
李玘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干澀,訥訥道,“這可和想象中……一點都不一樣。”
屋中這美人,哪里是眾人描述中的區區一‘戲子’。
她的坐姿不是很規矩,半倚窗,略曲腿,姿態隨意。可這一坐,就讓他想起了自己的太奶奶。
他太奶奶可是個傳奇人物,年過九旬之后,除了一頭白發外,形容依舊如少女,起居坐臥,讓人觀之,處處可成畫。
李玘在自己的姐妹中再也沒有看過像太奶奶那樣優雅的美人,雖然他們家也號稱書香門第,姐妹們平時站出去,在別人眼里也是正經的豪門風范,人人欣羨。
小姑姑年輕時更是號稱京城三大佳人之一,很得長輩們愛重,還說她最像太奶奶,可最終到底沒有老人家那股子韌勁,終究一生蹉跎,憂愁滿身。
眼前這個楊明哲,卻很有些類似他太奶奶那樣的氣質,乍一看,似乎還要更瀟灑肆意些。
就說此時,堂屋里有人在唱曲,李玘聽了一耳朵就犯困,應該是昆曲。
他到是知道幾個地方,經常請昆曲啊,評彈啊之類的班子,名角去助興,要的就是那個架勢。
不過,他除了被逼無奈外,輕易不去附庸風雅。
“夢回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盡沉煙,拋殘繡線,恁今春關情似去年?”
清淺的,動人的南曲小調悠悠而至。
楊玉英很隨意地哼唱,伴隨著棋子敲擊棋盤的聲響,一種說不出來的味道,與這綠瓦紅墻,飛檐斗拱越發相稱,一時到不知是人在映襯這環境,還是環境在映襯人。
李玘吐出口氣,低聲道:“誰說人家小姐是暴發戶?見鬼的暴發戶,就這氣質,就這架勢,不是百年豪族能養得出來?咱也不是沒見過世面,不說別的,就把我這千嬌百寵的小表妹往人家身邊一擱,我這表妹立馬就成了灰頭土臉的村姑。”
李思思心下惱怒:“哥!”
李家能被掛在嘴邊上的表妹,自然只有她一個。
她隨母姓,生在李家,長在李家,自認為整個李家的表小姐只她一人。向來驕傲,如何忍得了兄長們埋汰,奈何已到了門前,外面說話聲音再低,屋里也已聞聽得到。
“在外面做什么,都進來。”
李玘登時閉口,一行人魚貫而入。
一步跨入屋門,淡淡的熏香中,一眾本來神色輕松的小輩,齊刷刷屏息凝神。
就連最活潑,最不守規矩的李玘也駭然變色。
“啊?”
劉書嵐笑道:“啊什么啊,你們幾個小子今天到來得巧,正好我們幾個老家伙都在,不用折騰。”
李玘和孫子似的,當然,他也確實是孫子,滿臉堆笑:“爺爺,劉爺爺,張爺爺,穆爺爺,小的給您幾位請安了,祝您老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松。”
其他人也紛紛上前行禮,張溫酒微怔,神思恍惚。
這宅子里,居然不只是劉書嵐一人,李家的老爺子李峰,張家老爺子張鳳來,穆家老爺子穆南平竟然都在。
張老和穆老兩個人可是早就選好了繼承人,退了休頤養天年,和劉書嵐不同,他們二位行蹤不定,滿炎黃四處亂走,就是自家兒孫都輕易尋不到他們的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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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年就是過年過節,他們也絕不會回來,沒想到今年居然齊聚京城。
劉書嵐大笑:“好孩子,來,發紅包,好過年。”
他伸手一拍,旁邊就有一身中山裝的伙計出來,捧著一籮筐的紅包分給這些年輕人。
紅包里有金條,有玉玨,或者其它珍品,張溫酒拆出一枚金幣,忽然想起小時候拿到紅包的感覺,不禁有些酸澀。
也許,他也老了,總愛憶當年。
當年他們這些小孩子最愛的便是過年,不光能見到總不著家的長輩親人,能穿新衣服,吃到各種各樣的美食,拿到豐厚的紅包,還能聽長輩們講那些奇妙的,娓娓動人的故事。
林謝最喜歡聽故事,張溫酒的目光落在黃花梨木的桌上,上面是一套白瓷茶盞,雍正年間官窯所制,茶盞上刻畫了一頭歪腦袋癟身體的小豬,是當年林謝淘氣,拿刻刀給刻的。
劉老氣得把他按在膝頭上打屁股,雖然就打了三下,便舍不得了,可那也是林謝唯一一次挨揍。
瓷盞尤在,光景如昨,連窗前艷梅也是往昔模樣,當時嬉笑賞花人,卻不知散落何方去了。
張溫酒想得有些多,回過神卻見劉爺爺笑盈盈招招手,就好像他們幾個還是個頭比不上桌子高的小豆丁。
“來,這位姓楊,楊明哲,我妹子,你們都來見過姑奶奶。”
劉書嵐聲音不輕不重。
李老,張老和穆老也是滿臉和樂,神色溫柔。
張溫酒:“……”
在場的,所有拿著紅包正高興的小一輩,齊齊傻了眼。
李玘目光逡巡,忽然驚覺,現在這場面,著實有些違和。
諸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長輩們齊聚,并不稀奇,雖然張老和穆老有些年沒回過京城,兩家的基業也在南方,但他們同劉老交好多年,自家爺爺更是常年在京,住得離花池胡同不過三條胡同而已,古稀過后,眾人思念舊友,想要相聚也能理解。
可問題是這樣老一輩的聚會,楊明哲竟然也在,不光人在,還坐在上首位置,表情更是恬淡自在得很。
這些老人家看她的表情,絕不是看小輩的表情,神態間的那股子味道,他很難說清楚,但此時此刻,從他的角度抬頭看去,整個場面沒有絲毫異常。
楊明哲仿佛就應該被眾星捧月一般坐在那里。
高爵的掌心一痛,緩緩把手心抵在褲子上,抹去掌心一點血絲。
一切都不對了。
這個女孩子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高爵輕輕地吸了口氣,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又一個的畫面,那也是這樣的雪季。山間的小道荊棘遍地,十分難行,他慌不擇路,跌跌撞撞地向外跑,一頭撞在小姑娘的身上。
當時小姑娘才十歲,雙目澄澈,盯著他胳膊上,身上劃破的血漬皺眉,臉上一片茫然。
他惡向膽邊生,才要動手,便聽周圍犬吠聲此起彼伏,他嚇了一跳,本能地轉頭沖了出去。
“當時如果痛快些下手——”
高爵神色漸漸冷硬。
當年他太年輕,而且事發突然,他忽然做成了那么大的事,腦子里一片空白,心慌意亂,受到驚嚇就驚慌失措,后來回過神再去處置,卻是再找不到人。
那會兒幾家的人都出動,他也不敢動作太大。
現在想想,或許楊明哲這個小丫頭片子就是注定要和他們糾纏在一起,注定了會是個瘟神。
真正說起來,自己一步步地走到今天,起因,竟也是她。
高爵的舌尖抵在牙齒上,血腥氣從喉嚨里一股股向上翻涌,天知道他在大屏幕上,忽然看到了這張讓他感覺格外熟悉的臉,那一刻,他究竟是什么感受。
劉書嵐笑呵呵地四下打量:“都別愣著,怎么一點機靈勁都沒有,快叫姑奶奶。”
眾人面面相覷。
李思思張了張嘴,可已經到嗓子眼里的話愣是沒敢吐出。她在家里是極受寵,她也是天不怕地不怕,唯獨自己的爺爺李峰,威嚴自生,在這位老爺子面前,她從來不敢把自己在外面那一套拿出來。
記得有一年,她都忘了是她幾歲的時候發生的事,當時大伯給李玲買回來一頂小王冠,李玲特別喜歡,她一眼就相中了,就三言兩語哄了李玘哥哥去替她要。
那一次,她也如以前很多次一樣得償所愿,卻不曾想,有兩年沒回家的爺爺忽然回來。
到現在她還記得,爺爺就坐在那一團陰影中,目光好像能穿透鋼筋鐵骨一般,盯在她的身上。
她連想都沒想,腦子都沒有轉動,人已經走到李玲面前,把小王冠還了回去。
到現在她也不知道自己感受過的壓力,究竟是真實存在還是臆想中的,但從那之后,她就很怕自己的爺爺。
一行人固然各懷心思,在劉書嵐面前卻誰也沒敢炸刺,彼此看了一眼,垂頭喪氣地走上前,就要開口。
楊玉英莞爾,抬手止住他們的話語動作:“別,都把我都叫老了,可不要當真,劉老在跟你們開玩笑呢。”
劉書嵐輕笑:“確實是玩笑,明哲是我蕭姨的師妹,真按照輩分,那你是我姨,這幫小崽子得叫你一聲祖宗。”
李玘等人:“……姑奶奶好!”
別了別了,姑奶奶就很好,祖宗什么的……更羞恥。
劉書嵐,李峰,張鳳來,穆南平,四個加起來三百多歲的老人家,逗小狗似的把小輩們逗弄了一通,叮囑他們以后見到姑奶奶要客客氣氣,好好孝順姑奶奶。
至于什么姑奶奶要去娛樂圈玩,他們要好好想一想,都能怎么為姑奶奶效力。
老人家說的熱鬧,小字輩除了唯唯諾諾地答應,其他多余的話是半個字都不敢說。
好不容易等老人家說痛快,終于放他們走,一出門,李思思就蹭一下鉆到車里去,轉瞬間消失無蹤。
其他人也完全沒有八卦,看熱鬧的心情了。
李玘眨了眨眼:“這到底是哪里來的一尊大佛?”
如果只是劉老一個人發瘋,他還有心看熱鬧,瞧瞧這位怎么混到他們圈子里來。
可現在?
人家哪里用得著混他們的圈子,人家直接混到老一代混世魔王的圈子里去了。
高藝輕嘆:“別管哪里來的,平時敬著些就是。”
話音未落,轉頭對高爵道:“思思喜歡挑事,沒準就要挑到這位楊同學頭上,你平時喜歡幫思思善后,這回不許插手。”
“好。”
高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