稽州春惠府,科舉州解試的貢院所在,一群或胸有成竹或焦慮慢慢的考生等候在外。
貢院是科舉考試各級層都會有的一種考試專用場所,只是根據級別不同規模也會有所不同,在縣試府試中取得資格的考生,就會到一州州府所在參加州解試,稽州這邊則是春惠府。
春惠府貢院檐高屋深,是一間占地面積相當大的閉合大屋,內里有木門屏風等物,隔成一個個簡易小單間,所有考生都要在此單獨完成文章。
不過此時正是臨考前的一段時間,也是所有人最緊張的一段時間,包括尹兆先在內,一群大大小小的書生貢士已經在貢院外排成長長的兩列,前后不時交頭接耳或翻閱書籍。
與計緣上輩子不同,在這里候考的考生,以成年人居多,尹兆先雖自嘲不再是年輕書生,可實際上他的年齡在這里真算不上大,隊列中甚至不乏頭發花白的考生。
尹兆先倒沒有臨時抱佛腳,只是頗有些感慨的望著這間貢院。
想當年的尹書生意氣風發,縣試輕松奪魁,府試位列甲等,州解試卻最終以三位之差無緣甲等,失了前往直隸京畿府的資格。
科舉失利讓尹兆先頗有些一蹶不振,加上家中有長輩病逝,妻兒需要生活上的依靠和照料,在寧安縣就這么安頓下來。
有些書生可以靠著自己妻子供養一直堅持苦讀不斷參考,而尹兆先卻不是這樣的人,也不希望讓妻子受太多苦,以他的學識,縣中富戶多得是人請去當夫子。
安逸的生活雖好,有時候卻也會消磨銳氣,哪怕家里生活好了也有積蓄了,尹兆先卻沒動再次參加科舉的念頭,直到三年前計緣離開時留書一封,讓他得以明志。
這會有州府官員從貢院檢查完考場出來,朝著一旁維持秩序的差役點頭。
官差在胸肺鼓蕩真氣,出口高喊:
“本次州解試現在開始,各位貢士可攜帶筆墨硯臺食盒等物,紙張清水由貢院提供,入貢院前請自備報考信件官文等物,并接受差役搜身,現在開始入場~~~~”
此次參考者足有數百人,絕大部分都是從稽州各府各縣憑借才學披荊斬棘考上來的,位置排在前頭的一些個貢士考生耳朵都被差役吼得嗡嗡直響。
由多名會武功的差役逐個搜身,并檢查隨身物品,甚至會用筷子翻翻貢士們食盒內的食物,看有沒有藏什么。
而邊上坐著的四位官員則逐一查看每個貢士的官文,確認來人的身份。
整個過程除了沒有攝像頭和偶爾存在關系戶,實際上比現代學生參考更為嚴格。
尹兆先提著自己的備考盒,里頭除了文房用具就是購買自貢院附近酒樓的“貢士餐”,他還在被搜身的時候,邊上的一個查看公文的州府官員突然朝他問道:
“你就是尹兆先?”
尹兆先愣了一下,朝他拱手。
“正是,這位大人認得在下?”
“并不認得,不過我去華風書院的時候有看過學生所帶群鳥論的童生篇和巡回夜游篇,算是有些意思。”
尹兆先趕忙再次作揖。
“小生拙作,不敢當大人夸贊之言!”
“嗯,進去吧,希望你能位列甲等。”
“學生自當盡力是!”
這位官員提筆在簿冊上將尹兆先的名字打鉤,并遞給他牌號,示意差役可以放行。
目送尹兆先進入貢院,這位官員撫須過后才繼續審查下一個貢士。
貢院內部,隔間同當初已經有了一些細微差別,尹兆先看了看牌號,找到屬于自己的“丁二十七”號。
大約等了兩刻鐘,所有學生都已經入內并找好位置后,還有考官逐一檢查官文和牌號,確保無人坐錯。
考場前端,已有考官站定高喊。
“今日考試時間為兩個時辰,時辰一到即刻點收卷香,燃盡之前交卷,否則作廢!現在,亮考題!”
隨著話音落下,考場四面位置均有差役掛起白布為底的大字牌,其上書寫了本次的考試內容。
考題有兩個,分別是“論策:治旱”和“譽秋詩詞一篇”。
同縣試府試不同,州解試已經不再過于側重默寫文章等基本功,而是開始注重能力,今年居然尤為罕見的在州解試上出了論策題目,引得不少考生在下面議論。
“肅靜~~~~”
差役運氣大吼。
“考試開始,漏刻開,敲響鑼~~~~”
一旁官差握緊木布錘,重重打向銅鑼。
“當~~~”
聲音落下,就像是在所有貢士心頭敲了一下,人人趕忙凝神坐好,有的苦苦思索有的則已經開始動筆……
詩詞相信難不倒大多數有才學的人,難的是論策,尹兆先倒是思路鮮明,治旱這種事或許百人所寫都千篇一律,而真正能寫出點有用東西的書生不多,尹兆先是例外之一。
‘天旱,非一災之禍也,所謂民以食為天,旱起則人禍至,人禍引疫病降,治理不善則怨憤起,以戾生瘴則殆也……’
落筆如有神,揮毫墨不停,尹兆先一開篇書寫連貫而就,不但思路清晰并且因為時時臨摹計緣字帖,書法也大為長進。
。。。
考后交卷自然到了緊張的批閱時間,州府不少官員參與其中。
尹兆先一篇治旱論最后甚至連知府兼知州都看過了,雖然稽州幾乎年年風調雨順,但官員不是定死一地的,很多也曾經歷過外州旱災,知道尹兆先這一篇全方位考慮文章的分量。
知州李厚甚至有言:“其文雖亦有少許空洞遐想之處卻勝在全面細致,才淺力薄之官員,已可據此策治旱也!”
算是極高評價了。
。。。
因大貞的州解試往往在秋季舉行,發榜之時多為桂花盛開時節,遂又稱“桂榜”。
半月之后,春惠府貢院外桂榜揭曉。
尹兆先沒有同旁人一樣拼命擠到最前頭的去瞧,結果已經定下,不是你在這擠破了頭就能改變的。
不過榜單上有些位置,不需要擠得太前,也能在外圍看得清楚。
稽州桂榜最上端的名字最大,第一列以大字書寫:
一甲解元:尹兆先
“尹兆先是誰啊?”“他是解元?”
“誰認識尹兆先?”“不知道啊…”
……
前方的諸多議論聲逐漸傳到后方,尹兆先雖然早就預料自己會取得甲等,卻從未奢望過解元,這會心臟都抽了兩下,趕緊自己揉了揉。
到了州解試開始,一直到會試和殿試,第一名取“元”字,分別為解元、會元、狀元,哪一個都是光宗耀祖的成就。
以后別人稱呼尹兆先,很可能就會敬稱一聲“尹解元”。
隨著最后榜單身份的揭曉,不管是否真心實意,朝著上榜者恭賀是慣例,尹兆先自然曙是矚目的焦點。
當夜州府官方舉辦慶賀上榜貢士和內外簾官的鹿鳴宴,即便尹兆先認定自己不勝酒力,也不可能在那種場合下不喝酒。
到最后被差役攙扶送到客棧的差不多已經不省人事了。
半夜,自春惠府城外有一紅影若隱若現地游曳而來,到臨近城邊則猶如散步幾下走上城墻跨入其內。
城中還亮著燈火的地方不多,紅影如夢如煙的走在街頭,忽然看到有陰司巡游路過,則笑嘻嘻的閃過一邊街角。
“嗯呵呵呵……”
等兩位巡游帶著陰風經過,紅影笑著繼續前進。
過街過坊速度絕快,好似有著自己的目的,很快就來到了貢院附近的桂香客棧外。
抬頭望了望客棧,紅影好似一根紅絲帶一樣滑入客棧二樓。
客棧內偶有喉嚨中嘶啞痛苦聲傳出。
“嗬……”“呃嗬……”……
片刻后,紅影終于找到了尹兆先所在的房間。
“咔嚓~吱呀~~”
房門自動解鎖打開,紅影走入屋內,身后房門又自動關上。
眼神撇過桌面,上頭可見一甲解元的官文。
“呵呵呵呵…尹解元…..”
紅影滑到床邊,一只紅指甲長長的纖白之手順著撫過尹兆先胸膛,尹兆先身上正氣應激而發,顯現浩然之像。
紅影身子一震,手臂居然被彈開,而尹兆先也立刻再此時清醒。
望著房中突然多出一個女人,尹夫子下意識往里縮了縮,顯得有些驚慌,看到陌生女人在房里比看到別的怪物更可怕。
“你你你……你是何人?夜入男子房間,成何體統!”
“呵呵呵…尹解元,你可以叫我紅夫人,好多年沒見到如你這般讀書人了,你看我美么~~”
女子坐在床頭,身裹輕紗,側臉朝著尹兆先回眸。
原本只是想吸些陽氣壽元,現在則眼神深處已經透著森然。
只是尹兆先現在卻頭皮發麻手腳冰涼,浩然正氣應激之下,有那么一瞬間,好似看到一具紅色骷髏……
‘這是妖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