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很快就驚動了高靖,杜儀親自點名,在家的幾個人都一起去報國寺。
其中當然也包括了周昂。
這是他第一次以縣祝衙門文員的身份,參與到衙門里的具體事務。
可惜他不會騎馬,也沒人照顧他這一點,其他人都騎了馬直接往報國寺去了,周昂留在后面,與其他的衙內兵卒一起,快步前往。
等他們這一行人趕到報國寺的時候,太陽已經徹底落下山去,報國寺內外,點起了不少火把。不獨郭援帶領的人,連忠義坊的坊卒也早已被調動起來,甚至周昂到了案發現場的時候,發現本縣的另外一位要員,縣尉胡璉也在。而杜儀為他低聲介紹的時候,還順便指了另外一位“熟人”給他認識。
許忠,翎州縣三位典史之一。
此時,所有寺內人員,都被扣住,一個也不許離開。
死了兩個人,一個和尚,一個香客——說是香客,其實就是在報國寺里住客棧的——不巧,還是個讀書人,據同伴說,他們是來此會友的。
還有幾個被撞倒之類,有些小傷,但都不是重點了。
仵作已經驗過,高靖他們來到之后,也已經仔細檢查過尸體,據杜儀說,無法確定是不是妖怪,但如果不是妖怪,應該就是一位修行者。
殺人的手法兇悍而純熟。
不一刻,畫師已經根據旁人的描述,當場把案犯的肖像給畫了出來。
是一個身長約莫七尺有余,留著絡腮胡子的中年人,據說三十歲出頭。
既然對方不是普通人,這件案子顯然就是屬于縣祝衙門的管轄范疇,于是周昂他們趕到之后不久,就見高靖與胡璉低聲商議幾句,然后胡璉就招呼手下的兵卒們先行撤退了,只留下了一對兵卒,供縣祝衙門緊急調用和封鎖。
周昂特意過去觀察了一下尸體。
是要壓著點兒惡心的。
血流了一地,其中那個胖大和尚的腸子都已經出來了。
他中了兩刀,一刀心臟,一刀下腹,那個讀書人則是直接一刀割喉。
實話說,周昂這個外行,看不出什么來。
起身的工夫,一抬頭,他發現房頂上居然站著個人,愣了一下才看清,那應該是衛慈的身形,于是他心中一動,當時便進入了觀想狀態。
“夜能視物”加“觀想狀態”,使得當下周邊的一切都清朗入目。
但他看不出什么異常來。
過了一會兒,衛慈從房頂上一躍而下,于是以高靖為首,大家團團聚攏到一起,聽衛慈道:“此地香火太盛,實在是無法辨認是不是有妖氣。”
高靖緩緩點頭,要說話,卻又下意識地瞥了周昂一眼,見周昂面色沉靜,沒有什么表示,這才道:“是被郭援他們給詐唬出來的,一聽說是縣祝衙門的人,來搜檢,對方立刻就跑,可見是很了解我們的!無論他是人是妖,都可見應該是個‘慣犯’!”
杜儀道:“郭援已經帶人去搜尋了,只是天色已晚,怕是不好找了。另外……”
沒等他把話說完,高靖就直接打斷,道:“那也要找!逐一排查,子義……你負責帶人逐一審問寺里的這些人等,務必把細節全部摸清。”
衛慈聞言拱手應道:“諾!”
但這個時候,杜儀又道:“在寺內排查是必須的,但是縣祝,此時天色已經黑了,如果咱們要是在附近幾個坊大肆排查的話,消息不可避免會迅速走漏,如此一來,只怕明天城里就要謠言四起,民心惶惶了!”
頓了頓,他又道:“城里進了個殺人如麻的江洋大盜這種說法,還算好的,流言一起,就不受控制了,指不定會被傳成什么模樣。到時候,只怕郡里也會來問責的。如果人遲遲抓不到,可就不好收尾了。”
高靖聞言沉默片刻,但最終,他還是嘆了口氣,道:“也罷!傳令給郭援吧,讓他把隊伍收回來,先專心排查報國寺!讓畫師把那人的肖像多畫幾幅,大家人手一幅,叫那些和尚都給我瞪大了眼睛認!”
杜儀這才躬身領命,“諾!”
…………
報國寺的和尚們,都被集中關在了兩個大院子里,只選了幾個帶路的,帶著劉瑞等人在寺廟里逐一排查各個殿、院。住在這里的“香客”,也被集中看管在院子里,不許放出去一個人。
朝廷那里有僧道司,專司負責佛道寺觀以及尼姑庵之類的管理,一些比較有名的大寺、寶剎、名觀,主持之人甚至必須是朝廷冊封的“提點”,那個牌面就比較大了,直接就是官,而且出入往來的,都是豪門,甚至皇家,絕不是一個翎州縣祝衙門說動就敢動的,但報國寺就不行了。
別看報國寺被公認為翎州的第一大寺院,但他們發展起來也沒多少年,真正的官面并沒有通到多高,而且生意做得再好,孝敬再及時也不行,這里沒有大師住持,佛法在全國來說,完全排不上號,因此就是個普通的地方性寺廟,翎州縣祝衙門要拿捏他們,他們也只有乖乖受著。
更何況現在出了人命案。
高靖這個縣祝一聲令下,寺廟說封就封了,一二百號大和尚,平日里寶相莊嚴,此刻也只能擠在兩個院子里,等待審問。
甚至連報國寺的方丈,這時候最大的面子,也只是在院門口給了個胡凳,讓他可以坐著看和尚們受審罷了。
幾個武職高手沿著那殺人者躍墻逃走的路線,沿路悄悄搜捕勘察去了,郭援的大隊人馬反而收了回來,高靖坐在殿前一把胡椅上看著。
杜儀、衛慈分兩組分別審問。
照舊沒有周昂的任何差事。
忽然,周昂在院子里陸續走出來候審的人群中,看到了一隊沒有穿僧袍的人,其中兩個大塊頭,看上去很是顯眼。
他忽然邁步下了臺階,左手按劍,走過去。
陸家父子倆第一時間就發現了周昂,有些驚訝地看過來。
瞥見那邊的畫師正好又畫出來一幅殺人者的肖像,他順手拿起,走過去,沖陸家父子招了招手,道:“陸春生,過來!”
陸春生看看看押的士卒,見他們沒有反應,就小心地走過來,身子弓著,一副心內惴惴的模樣,小聲道:“見過少爺。”
周昂抖了抖手里的畫像,迎向火把的方向,問:“打過交道嗎?”
陸春生搖了搖頭,但很快,他四下里看看,小聲湊過來,道:“少爺,我在咱們坊見過他兩次。”
“哦?”周昂也小聲。
陸春生又道:“本來也不在意,只是當初見這人面向兇惡,走路又有些躲躲閃閃的,就多看了一眼,轉眼就快忘了,卻忽然發現他進了報國寺,這才又記住了,直到今天下午,聽說他殺了人,又忽然都想起來。”
周昂點點頭,腦海里心念電轉。
他把陸春生叫過來,本意可不是這個,他純粹就是借著這會兒反正自己也沒什么差事,就想借這個場合,狐假虎威的,嚇唬一下廟里的和尚,幫陸家父子倆順手抬一抬。卻沒成想裝模作樣的順嘴一問,陸春生居然真的見過此人。
這可是極重要的情報!
頓了頓,他不動聲色地問:“你可還大概記得他出入了哪個門庭?”
陸春生蹙眉思考片刻,道:“大概記得。”
周昂點頭,道:“甚好。待會兒你跟我來!”言罷,忽然抬高些聲音,又問:“哪個是鄭屠?”——這句話才是他本來要問的。
陸春生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回頭一指。
周昂當即大步邁過去。
一個看上去三十歲上下的家伙,上身穿了件粗布半臂,映著火把一照,跟陸春生差不多,油晃晃的。
此人眼見陸春生被一位官人叫過去竊竊私語,心里已經開始發怯,這時候見那官人點了自己的名,陸春生指了自己,當即嚇得腿一軟,見周昂邁步過來,他身子頓時就有些想篩糠了。
“官……官……官人,見過官人。”
“你是鄭屠?”
“正是小人。”
“聽說你一身好功夫,連陸家父子倆都不是你對手?”
“呃……呃……小、小、小人……小人……并不敢……并、并……”
周昂一看他的樣子,已經知道是個什么貨色,并不等他說完,仍是單手按劍,道:“改日閑了,叫陸春生來喚你,陪我練練劍!”
“呃……呃……小人……”
但周昂根本沒搭理他,話說完了轉身就回,招呼陸春生一起到了高靖身邊,小聲把剛才的情況說了。
高靖聞言眼睛一亮,當即道:“此事果然?”
周昂道:“這是我老鄰,我兩家交好多年,他的話,絕對可信。”
高靖思付片刻,霍然起身,招手叫過一名兵卒,道:“去,把撒出去的人都給我叫回來!”
然后又打斷了杜儀和衛慈,把他倆叫過來,把剛才周昂說的情況一轉述,隨即也不討論,直接吩咐道:“那人既然曾在萬歲坊落過腳,說不定有些勾連。此刻他倉促逃走,也很有可能會過去暫且落腳。”
“接下來,子義繼續帶人留在這里審問排查,我親自帶人,子羽你也來,除子義外都一起來,就咱們幾個修行者,去他曾經住過的地方摸摸底!”
眾人聞言齊聲應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