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偉業踱步到了那片小樹林邊上,借著黃昏時還算明亮的光線定睛看去,發現那個小小的身影竟是個女童,此刻正在專心致志的撿拾著地上的枯樹枝,她的一旁已經有一小堆歸攏好的柴火。
“女娃兒,天要黑了,你為何還不回家?”
吳偉業負手彎腰,沖著幾步外的身影溫聲道。
那名女童顯然是并未察覺到有人靠近自己,驟然間聽到人聲的她被嚇得一個激靈,手中的的柴火也掉落在地,瘦弱的身軀一個側轉,一張稚嫩的臉上滿是驚恐與怯怯地神情。
“奴奴要撿拾些柴火回家,天要冷了,奴奴與爹爹弟弟還要過冬!”
破舊的襖裙、雙環髻下的臉上滿是黑灰,清澈無比的眼神中帶著深深地戒意和無助,一雙已經失去了本來顏色的繡鞋已是殘破不堪,看到眼前這一幕的吳偉業猛然想到了家中的一對終日錦衣玉食的兒女,心底間最柔軟的部位仿佛被利器猛戳了一下,瞬間變得疼痛無比。
“女娃兒,你家住何處?今年幾歲?叫何名字?家中還有何人?”
吳偉業強忍住心中那股刺痛帶來的悲傷之意,緩緩蹲下身子,用從未有過的溫和語氣強笑著繼續問道。
“奴奴名喚秀芝,今年已是七歲,家便在前面,家中還有爹爹與弟弟!”
許是感受到了吳偉業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善意,女童眼中的戒備之意慢慢消散,原本緊張的表情也放松了下來。
“秀芝娃兒,可否帶大叔去你家看一下?叔叔路過此地有些口渴,想去你家中討碗水喝!”
此刻的吳偉業很想知道,既然家中有爹爹,為何要讓一名幼小的女童出來打柴,在這個野獸出沒無常的年代,這種舉動是多么的危險,莫不是嫌棄秀芝是女童,有意虐待與她?
想到此處的吳偉業頓時心生不忿,他決意稍后見到秀芝的父親后,定要好好教訓他一番,讓他以后不得苛虐自家女兒。
吳偉業視自家女兒為掌上明珠,從未因性別因素而輕視與她,日常里女兒但有所需,吳偉業絕無不允之時,現在看到比自家女兒小了幾歲的秀芝竟是如此慘狀,吳偉業心中的父愛猛地被激發了出來。
“且等奴奴把柴火捆好,便帶大叔去往我家!奴奴今日自河里挑了五次,才將家中水缸填滿,僅夠大叔喝的!”
自小在這個偏遠村落長大的秀芝從未見過陌生之人,但她憑直覺也能察覺到,面前的這位大叔絕不是壞人,能給這位好人幫上一個小忙,天真的秀芝心里很是高興。
“吳全,你將這堆柴火捆扎好攜著跟在后面!”
吳偉業站起身來吩咐一聲,仆從吳全趕忙過來扎手扎腳的將那堆干柴捆好后一把提留起來,秀芝邁開腳步在前引路,吳偉業主仆二人跟隨在后順著樹林邊的小道向前行去。
沒走出百十步的距離,前面引路的秀芝停步轉身,臉上帶著發自內心地笑意,揚手指著幾十步外路邊的一座黃泥茅草堆砌的屋舍開口道:“大叔,那便是奴奴家!爹爹爹爹,有位大叔口渴了,要來家里喝水!”
看著歡快的小跑著進了籬笆扎就院落中的小小身影,吳偉業不自覺地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這是一座不算寬敞,但是打掃的非常干凈的農家小院,坐東朝西的是三間低矮的土坯草屋,在院子的北側有豬圈和雞舍,主屋敞開的房門后面隱見一口大水缸,早就跑進屋里的秀芝正在用葫蘆剖成的水瓢從缸里舀著水,一名約莫四五歲模樣的男童聞聲從里屋出來,咬著手指頭怯生生地偷眼打量正在四處觀瞧的吳偉業,吳全將攜來的那捆柴火堆在了墻根處后,正要開口請示自家老爺時,被吳偉業擺手止住。
“秀芝小娘子,你家爹爹為何不成出來迎客?家中就你三人?你娘親呢?”
吳偉業接過秀芝遞來的那瓢清水后開口問道。
“爹爹的腿摔斷了!娘親去歲病死了!家中只有奴奴跟爹爹、弟弟三人!
大叔,你趕緊喝水,這水可甜了!”
吳偉業將水瓢遞給吳全一邊邁步向屋里走一邊繼續問道:“那你家中可有田地?爹爹傷了腿可曾找郎中醫治?平日里你們三口人如何做活?家中可有余糧?”
“敢問外邊是那位貴客?秀芝年小不懂事理,若是有得罪之處還望貴客莫要見怪!若是無事,客人自回可好?”
未等秀芝開口回話,里屋中明顯是秀芝爹爹的聲音傳了出來,吳偉業邁進堂屋后看了一眼,然后踱步到來到里屋的布簾前,一掀簾子進了里屋。
此時天色已暗,未曾張燈的里屋黑乎乎一片,吳偉業隱約看到里屋一側的炕上躺著一個人,不用問,這就是不知何時摔斷了腿的秀芝父親了。
“這位想必便是秀芝的爹爹了?不知尊姓大名?
吾乃京城人士,今日游玩至此,恰巧遇見秀芝小娘子在撿拾柴草,吾也是家有兒女之人,不忍見秀芝如此年幼還要做如此粗活,故而以口渴為名前來其家中一觀。
吾想知道的是,汝家中境況究竟如何?一雙兒女如此年幼,汝腿又折,恐是無法起身做活,那汝三人如何過活?汝這腿傷可曾醫治過?”
“回這位貴客的話,小人名喚孫成,祖居這趙各莊,家中有薄田五畝,每年能收四五石糧食,幸得朝廷大老爺不收賦稅,這些糧食也能勉強糊口,只是去年小人娘子亡故,今年小人打獵時又斷了腿,兒子尚且年幼,家里便只能由秀芝打理了!
這兩個孩子跟著小人遭了罪了,唉!
小人斷腿已有數月,家中并無余錢找郎中醫治,多虧秀芝里外操持,才使小人一家三口存活下來!
這位貴客要是有心,便將小人這雙兒女買了去,給他二人一條活路,小人這條賤民便死在這里好了!”
聽到吳偉業的問話后,秀芝父親也是長吁短嘆,說到最后已是有些哽咽,語氣里滿是對兒女的愧疚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