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云昭不是沒有想過張秉忠李弘基這些人的下場。
在他最大膽的猜想中,這兩個人也是戰死的。
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會有活捉張秉忠的一天,而且還能從這個人的口中聽到“陛下饒命”這四個字。
云昭總以為像張秉忠這樣地巨寇,心中應該早就有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念想,想不到,這些人在屠殺了千千萬萬的人,并且把人命當做草芥之后,會如此的珍惜自己的生命。
云昭估計,在張秉忠的大軍在西南艱苦鏖戰的時候,他就應該已經有了逃跑的想法。
只是沒想到,他的心居然會如此的狠毒,丟下自己的義子,丟下自己忠心耿耿的部下,一個人逃離了大軍。
一個人自私到什么地步才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云昭點了一支煙,坐在椅子上怔怔的瞅著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張秉忠。
腦子里面就像抽筋一樣的疼痛。
都是當人家首領的,云昭覺得除非自己死掉,才能徹底的放棄自己的手下,只要有一口氣就該努力到極限,假如自己的極限超不過對手的極限,死掉,失敗都能承受。
至于讓自己的部下繼續奮斗,自己一個人逃跑……他自問了很多遍,發現自己終究做不來這樣的事情。
“你們有沒有想過我們如果失敗,該何去何從?”
云昭從自己身上得不到答案,就忍不住問張國柱他們。
韓陵山笑道:“那就死球算了。”
張國柱點點頭道:“連卷土重來的想法都不該有,否則對不起兄弟們。”
錢少少道:“你們前面頂住,我會帶著老祖宗,我姐姐,云彰,云顯,云琸跑路,如果局面稍微好一些,我會帶著你們所有人的家眷跑路。
找一個別人找不到的地方過活,再也不想卷土重來的事情,給人家當一個順民算了。”
徐五想皺眉道:“這怎么成?”
錢少少道:“我們這群人在天時地利人和全部占領的情況下都不能成功的事情,你敢指望我們的孩子們能把事情干成?
老老實實的活著就挺好。”
云昭指指張秉忠道:“他獨自跑了,連一個親信都不帶,就這么跑了。”
張秉忠聞言哈哈大笑道:“爺爺起事的時候沒想當皇帝,只想著能吃幾頓飽飯,多睡幾個美人,能把官府欠我的一百多文錢拿回來就成。
誰知道后來越來越大,老子不得不當上了皇帝告訴你們即便是當上了皇帝,老子也是情不甘,意不愿的。
當初投降崇禎的時候老子是真的投降了,但凡崇禎那個狗皇帝能真心待爺爺爺爺甚至可以幫他平掉別的巨寇。
氣就氣在這個狗皇帝相信老子只相信了三成,不但不用老子,還總想著把老子的保命人手一點點的給分散掉他既然不相信老子老子憑什么幫他打天下?
我告訴你云昭我們三個巨寇中,只有你是真的沖著人家崇禎的皇位去的我跟老李就沒有這個心思,只要崇禎皇帝能多給老子錢糧,美女,能讓老子們快活一生,沒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談的。
可惜,那個狗皇帝偏偏是一個瞎子。
傾盡全國之力一味的對我跟老李圍追堵截,偏偏放著你這個最危險的巨寇置之不理。
狗皇帝早就應該重用我跟老李,然后具天下之力滅掉你藍田盜匪。
這才是那個蠢皇帝應該做的事情。
這么些年以來,老李給我老張來了不下十封信,每一封里面都要求跟我老張以及別的義軍聯合起來先撲殺掉你藍田。
可就是在我們每次都達成一致的時候,該死的崇禎就會派兵對我們下手,讓這個計劃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擱置,最終讓你這頭小野豬長成了無所畏懼的巨獸。
你在草原作戰的時候,我們已經準備好了兵馬,準備兩路夾擊你藍田,四十萬兵馬就算是沒有你藍田軍精良,可是,四十萬啊,只要進入關中,你多年的心血一定會付諸東流。
可就在這個時候,孫傳庭攆的老李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老子也被洪承疇壓制在湖北動彈不得,派其余巨寇進入你關中,卻因為力量不足,被你的部屬殺的片甲不留。
云昭,老子羨慕你,當全天下都在征戰的時候,只有你在草原上撈足了名聲,就連崇禎那個狗皇帝聽聞你堵上了建奴南下的一條大路之后,都對你心懷感激。
你占盡了天下的便宜!
占盡了我跟老李以及天下綠林兄弟的便宜。
你如今坐的那個皇座,都是我們綠林兄弟的尸骨堆砌成的。
在你最強大的時候,我跟老李曾經卑微的想要投靠你,想求你看在都是綠林一脈的份上,在坐上皇位之后能給昔日的綠林兄弟一口飯吃。
看看你干了些什么——
死在朱明王朝屠刀下的兄弟,不到死在你云昭屠刀下的三成。
……即便是殘余的,只想吃一口安穩飯的兄弟,也被你驅逐出了生養他們的土地。現如今,一南一北,活的連狗都不如。
云昭,放我一條活路吧,我之所以丟棄了所有,就是想好好地過幾年人過的日子,哪怕是重新回到陜北去牧羊都成。
以后,你當你的皇帝,我在山溝里放我的羊,這一次,哪怕餓死,我也不會再造反了。”
張秉忠開始說話的時候還多少有一些慷慨激昂的模樣,說到最后,也不知道觸動了他心里的那一根線,居然把自己感動的涕淚交流……
云昭的臉色一片慘白,他不是被張秉忠的一番話說的無地自容,而是被心頭的憤怒沖撞的無以復加。
探手從韓陵山的腰間抽出他的長刀,倒拖著長刀,來到張秉忠的跟前,錢少少立刻就抓住了張秉忠的頭發,在張秉忠驚恐的眼神中,云昭高高的舉起長刀,沉身坐馬,長刀匹練一般的斬了下去。
這一刀極狠,極快,極重,極準……堪稱是云昭練武以來最驚艷眾人的一次。
韓陵山的長刀是藍田鋼鐵廠最高冶煉技術的代表,因此,是一柄可以流傳于后世的真正寶刀。
這樣的寶刀,在云昭激烈情緒的催動下真正達到了削鐵如泥的效果。
張秉忠的頭被快刀切下來了……
錢少少的眼光很好,就在長刀截斷脖子的那一瞬間,手微微一抖,張秉忠的人頭就離開了他的脖子,還有時間用厚厚的毯子包裹住人頭,不讓血流在地上,畢竟,這里馬上就要成他姐姐的產業了。
而韓陵山此時則順手把一個黑色的陶罐扣在了張秉忠沒了人頭的脖子上。
激流出來的血擊打在黑色陶罐里子上,發出一陣令人心悸的聲響,
剛剛砍過人頭的長刀依舊干凈,滴血不沾。
因為錢少少,韓陵山的配合,地面上也沒有留下半點血跡,只有那個巨大的陶罐里依舊有水流擊打罐壁的聲響。
云昭把長刀遞給韓陵山,淡淡的道:“都殺了吧,今日殺的是一個假的張秉忠,真正的張秉忠還在南洋的叢林里面呢。”
云昭一句話就位這件事定了性。
假的張秉忠!
真的張秉忠不會哀哀求饒,真的張秉忠不會丟下他生死與共的部下,獨自一人逃生,真的張秉忠會選擇慷慨就義,真的張秉忠會戰斗到一兵一卒之后也永不言敗……
“捉到假張秉忠的監察,給予一等功勞,清吏司記錄曰:能!”
年輕的黎國城聞言答應一聲,并且在自己的筆記上記錄了下來。
“昨夜輔助捉拿假張秉忠的監察,捕快記三等功勞,清吏司考評記錄曰:勝!”
“假張秉忠之死,不記錄,不宣揚,參與者下閉口令!”
隨著云昭的命令不斷出口,那些被活捉的參與此事的匪徒,全部被斬首,處理的很干凈,除過屋子里的血腥味重了一些,再沒有一滴血流在地上。
眾人重新參觀了一遍這座精美的房子,走到門口的時候,云昭忽然對張國柱等人道:“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喝頓酒吧。”
張國柱看著云昭道:“不醉不歸的那種?”
云昭點點頭道:“不醉不歸。”
韓陵山道:“喝酒的時候就喝酒,不準趁著酒勁說一些有的沒的事情。”
徐五想冷笑一聲道:“只要你能管好你的嘴巴,就沒人趁機說別的,錢少少,你怎么說?”
洗過手才回來的錢少少冷笑一聲道:“我一個念一段文章都被你們貶斥的顏面全無的人就算喝醉了,也絕對不說一句廢話。”
男人喝酒想要喝痛快了,自然要遠離老婆這種生物。
所以,不能在家喝。
云昭身為皇帝想要這種地方還是很容易的。
比如順天府知府衙門。
按理說皇帝一般不會走進臣子的衙門,高官不會走進第一級衙門一樣,這在官府活動中是一個很大的忌諱。
不過,現在得順天府沒有正堂知府,這個位置由張國柱這個國相代理,因此,大家都是客人,這就很無所謂了。
云昭迫不及待的倒了一杯酒一口喝掉,再倒了一杯酒高高舉起對眾人道:“祝張秉忠下一次會死的壯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