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口漢軍在苦苦抵擋遼軍重兵圍攻之時,他們所期待的援濟之師,支援的腳步卻并不快。高懷德距南口八十里,幽州南口也不足百里,南口有戰事的消息,實則是早早地便通報至兩處了。
當然,動作遲緩自有緣由的。信騎倍道疾行,高懷德那邊,還未到巳初,就收到了安審琦聚殲出擊遼軍的軍報。
不過,高懷德并沒有第一時間就出兵。他率騎兵居中,支持兩路大軍,保障周邊暢通,但是有所側重的,二十三日,也是慕容延釗軍正式對檀州發動進攻的時間。
在此前的御前會議上,定下的作戰基本方針,就是東攻西守。是以,在檀州方向漢軍有大動作的情況下,南口又生佗變,高懷德這心里,難免遲疑,不敢自專。
不過,在極短的時間內,高懷德便對于情況有了基本的判斷,并做出反應。沒有直接發兵,而是派遣手下的心腹軍官,急奔幽州,向皇帝劉承祐匯報請示此事。
但與此同時,高懷德將牛欄山的騎兵集結起來,做好了令到出擊的準備。雖然不敢自專,但高懷德心里當然是偏向出擊南口的,畢竟十幾萬遼軍不是股小力量,南口漢軍未必能從容應對,而檀州那邊,慕容延釗十幾萬人馬,區區四萬守軍,哪里需要他掠陣。
另一方面,對于安審琦提出的,聚殲遼軍的想法,高懷德本身也是很心動。北伐以來,可還沒有十幾萬遼軍的集體出動的情況,而其主動出擊的舉動,再高懷德看來,就是戰機。
雖然心動,但高懷德保“保守”的選擇,使得援軍抵達南口的時間,足足耽誤了近兩個時辰。
幽州距離稍微遠些,是以駐陛城中的漢帝收到南口消息的時間,還要晚一些。對于安審琦的報告,天子劉承祐只有一個反應,驚奇,意外。
彼時,劉承祐正一意關心著檀州的情況,畢竟那是主攻方向,并且慕容延釗提前匯報過,二十三日發起總攻。
然而,檀州的情況還沒有個結果,南口這邊出狀況了。但是,對于南口傳來的消息,流程由表現出了十分的重視,不為其他,就為那主動出擊的十幾萬遼軍。
不過,也沒有聞之即動,立刻下令,幽州軍馬,火速北上南口。軍國大事,哪里是這么草率的,一聽消息,不辨真假,直接動作,實不可取。
劉承祐是召集隨駕的文武,君臣一干人等,一起聽取信使的匯報,并且仔細盤問細節。待基本搞清南口的情形后,再與文武商議此事。
和皇帝的態度差不多,柴榮對此也表示出了異常的關心,關心之中尚帶幾許警惕。而趙匡,則直接提出,遼軍如此異動,必有所謀,突然襲擊,實際情況只怕不如安審琦想象中的樂觀,務必重視。
而對于發兵的提議,柴榮與趙匡也都表示贊同,畢竟以南口的漢軍兵力,想要應付大舉出動的遼軍,怕也沒有那么容易。燕王趙匡贊也支持此議,有這三者背書,其他的人,更沒什么反對的余地。
只是在發兵的數量上,有了一定的爭執。留守幽州的漢軍,以龍棲軍、鐵騎軍一部、大內軍、燕軍為主力,兼以一部分地方兵與大量的幽冀民夫。
劉承祐的意思,除了大內軍及一部分輔卒民夫之外,剩下的近五萬步騎,全部交給柴榮以及趙匡,讓他們領軍前往南口。
對此,幾名隨駕的大臣,群起表示反對,理由很明確,如果這樣,保衛皇帝的軍隊就少了,風險太大,如果皇帝有所差池,即便把南口的遼軍全部殲滅了,那也是沒有意義的。
畢竟是一番忠言,也是為自己考慮,雖然不孚心意,但劉承祐還是表現出一副虛心納諫的態度,并把自己的考慮也說與眾臣聽。
劉承祐的考慮也很簡單,十幾萬遼軍大舉沖動,此前沒有過于明顯的征兆,顯然有備而來。就算幽州五萬步騎北上,在兵力上也沒有絕對的優勢,想要擊敗乃至殲滅他們,并不容易。如有不測之事,南口的漢軍甚至會遭遇危機,這是要極力避免的。
劉承祐唯恐派的兵力少了,又怎會為了考慮自己的安危,而枉顧南口的軍情。至于他的安全問題,有堅城依靠,又有大內軍及燕民護衛,不會有什么大問題。
而南口的漢軍,事關整個北伐大業,不能出現任何差池。說到激動處,劉承祐甚至直接表示,如果害怕他的安危,那他就親自提兵北上,有大軍護衛,自可安全。
劉承祐最后這么一表態,隨駕的大臣們急了,再不敢有異議。避免皇帝親臨前線,是他們這些人極力想要促成的,再加上南口情況不明,劉承祐又形容得那般緊要。皇帝是個說得出做得出的人,也擔心他真的親自帶兵去,是以再不敢贅言。
如此,發兵與出兵規模之事,終于定下。兵爭大事,容不得怠慢,柴榮則與趙匡趕忙下去,從速調動御營諸軍,準備出征事宜。
當然,高懷德那邊,劉承祐也考慮到了,即遣飛騎傳詔,讓他出兵西進,配合安審琦大軍作戰。而決議不足半個時辰,高懷德的信使也到了,對其所請,劉承祐難得地有些發脾氣。
他已經給高懷德一定的自主權,讓他配合兩路大軍作戰,這點決斷力都沒有,還有專門來請示他?當然,又實在不好過于苛責,畢竟,這也是大舅哥敬畏他劉皇帝權威的體現。
劉承祐親自交代高懷德的使者,火速返回,再加了一條諭示。遼軍大舉出動,其事有異,西進作戰,務必當心,凡遇敵情,可臨機決斷,不必復請。
幽州的御營軍隊,仍以步卒為主,是以發兵北上,即便帶著緊急性,需要準備的事務,仍舊很多。不過在柴榮與趙匡的統籌調度下,一切都顯得有條不紊的。
而幽州兵馬未發,安審琦的第二道軍報到了,這一回,直接求援。如此,也讓漢帝君臣意識到了,事情果然有變,南口的局面不容樂觀。
于是,在劉承祐的敦促下,援濟之師的準備工作,立刻加快了。到正午過后,五萬漢軍步騎,滿裝齊備,在柴榮與趙匡的率領下,離開幽州,向南口進軍。
而此番,留駐在幽州城中剩下的五千燕軍,也被派出去了,到此為止,幽州城再無原燕軍的一兵一卒。燕王趙匡贊卻被留下了,劉承祐給他的任務,負責燕民的調配,協助城防。
在發兵過后的半個多時辰,劉承祐終于收到了來自韓徽的示警,也得知了漢口最新的情況。這才明白,安審琦大軍的情況,已經不是“不容樂觀”四個字就能形容的了。
北伐以來,頭一次,劉承祐感到了憂慮、緊張、不安。差點忍不住抽自己一嘴巴的沖動,這是一語成讖了,就如他所說的那般,南口的漢軍,事關整個北伐大業,如果真的出現了差池,那等于此前的戰果,都吐了出去,甚至難以彌補。
并且,如果安審琦大軍出了問題,就不是一場敗仗抑或損失一些兵馬那么簡單了,造成的后果與影響將難以估量。想要收燕云,必將成為泡影,而為了此次北伐,大漢付出代價,必然成為一顆苦果,嚴重些,引起國家的動蕩也不是不可能。
正因為深悉其嚴重的后果,對于南口的戰事,劉承祐是憂心忡忡,坐立難安。冷靜下來,思及遼軍此次的大舉反擊,劉承祐不得不承認,自己似乎輕敵了,對居庸關方向的用兵,顯得托大了。不知覺間的得意忘形,竟然引發了如此險惡局面。
心中過于擔憂,急欲傾吐,劉承祐把負責宿衛的安守忠叫來談話,問他:“你父親在南口,受數倍于己的敵軍圍攻,形勢危如累卵,有覆滅之憂,可想領兵,北上支援?”
得知南口的軍情,安守忠心中豈能無憂。但是,侍候在皇帝身邊已經很多年了,對其脾性也有所了解,劉承祐一張口,安守忠就明白了,天子這是心憂前方險情,想動身北上。
對此,安守忠鄭重一禮,沉聲道:“老父遇險,為人子者,豈能無憂。然而,末將的職責,乃是保護陛下周全,除此之外,別無想法!”
看著安守忠,見他那副嚴肅的表情,劉承祐不由一嘆,也沒把自己親赴前線的想法說出來。
望向北邊,雙目之中,憂色不斷閃動。這樣的情況下,他能做的,只能寄希望于南口的漢軍能夠堅持抵抗,兩路援軍能夠及時感到,將士能夠保持斗志。
不過,略加考慮,劉承祐遣郭侗,前去檀州,察問攻城情況,也帶給慕容延釗一道命令,讓他視情況而定,分兵西進,支援南口。
即便心中不斷的堅定信心,但南口的危局,始終讓劉承祐放不下。終于,在幽州城,苦等了兩個時辰,在傍晚時分,劉承祐再也坐不住了,不顧文武的反對,帶領大內軍北上,前往南口。
什么兇險,他也顧不上了,只有一個想法,天子親自領軍前來,希望能起到激勵軍心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