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回到崇政殿,落座不久,一名氣度厚重的中年官員,便至御前,垂首候命。
此人名叫呂,字余慶,官宦出身,后晉年間以蔭補入職。哪怕到乾祐十五年,以蔭補出仕任職的官僚將吏,仍舊占據了半數以上,這也是一直以來朝廷的主要舉賢渠道。剩下的,則于亂世之中,尋得機會,展現才能,得到任用。然后才是通過征召、科舉,入仕為官為吏者。
當然,隨著劉承祐當政以來,改革積弊,削平天下,國家趨向于穩定,社會恢復治安,再經過十多年的沉淀發酵,科舉出身的官員在大漢的官僚體系中,力量也在不斷加強,影響在擴大。
似乎王樸、王溥、王著、李昉、盧多遜、張洎等,都是其中的翹楚,雖然這些人并不能算作一個朋黨,但也從側面證明,科舉出身的官員在大漢的比重。并且,可以想見,未來科舉仍舊會發展成為大漢最重要的取才渠道,就因為其門檻較低,并且相對公平。
呂呢,是蔭補官員中的佼佼者了,累任多方,是從基層的崗位,一步步被提拔起來的,又經歷過晉末亂世,見識廣泛,深曉時弊,每居任,多有善政。這樣一個履歷扎實,而又能力出眾的官員,哪怕在人才輩出的大漢初年,也是不可能被埋沒的。
呂仕途生涯的轉折點,在乾祐元年濮州案,當時柴榮殺不遵政令、自行其是的濮州刺史張建雄,被召回京后下獄,聽候處置。當然后來是重視輕罰,柴榮被派到徐州,準備南征。
濮州案,原刺史張建雄基本是白死了,但濮州作為黃河流域的重要州縣,還需人治理。當時柴榮就舉薦了呂,由他出任,呂升任之后,迅速廢除了一系列的張建雄的惡政,改行乾祐新政,不到兩年的時間,便使濮州士民,享受到了天子與朝廷的恩澤。
其后,就是一發不可收拾,從濮州刺史調任彰德知府,后又遷任大名知府、河東布政使司參政。在乾祐十二年到十三年的全國官政調整中,原本是有機升任河東布政使的,不過劉承祐一道詔令,調任中央,并且直接擔任崇政殿學士承旨。至于大舅子郭侗,則被外放到滄州任知府,原知府楚昭府則出任河東布政使。
這一次升遷,對于呂而言,算得上是仕途的又一轉折點,雖然崇政殿學士承旨的品秩并不算高,但是作為皇帝的近臣,崇政殿的重要職位,內外盯著的人可一點都不少。
而呂這由外而內,再經過在崇政殿的履歷,再進一步,不是做一方大員,就是成為一部主官,將來登堂拜相可能也大大增加。
在崇政殿任職,只花了半個月,呂就取得了劉承祐的認可。他在地方治政上的經驗太豐富,很多事情,都能看到其實質,能給劉承祐提供許多他看不到的視野,對于劉承祐下放的事務,也都能妥善處置,與政事堂那邊,配合也相得益彰,極大地彌補了王樸與諸宰相們的矛盾。
沒錯,回到東京,位在宰臣,因為政見的緣故,作為崇政殿大學士的王樸,與政事堂那邊屢有沖突,范質在時激烈,魏仁溥當政后,仍舊有爭端。在其中,呂這個后期之秀,竟然起到了一定的調節作用,這是劉承祐沒有想到的。
而劉承祐看重呂,在于此人冷靜、鎮定而不乏果斷,辦事能力極強,并且,很受劉承祐欣賞的一個品質便是秉正,不盲從,不受脅,正義執言。
去歲,前宣慰使趙上交去世,按照成例,對其蓋棺定論,是該有所追贈。而趙上交,在晉末漢初的歷史舞臺上,也算一個風云任務,從迎河東軍入東京,再到后面的科舉制度完善,帝制王化宣傳,為大漢也做了不小貢獻。
不過,以宰臣陶谷為首了一干人,主要是陶谷,卻以趙上交為有罪之人進奏,不宜厚待。這種時候,恰逢劉承祐咨以此事,呂只是很平靜的說,趙公因識人不明,而受貶謫,前過已受懲處,何以加之?死者已矣,敘其生前,功與過孰重?
然后,劉承祐便降下恩諭,加謚號,追禮部尚書銜,同時封侯,以其孫襲爵。當然,對于趙上交的厚待,并不是因為呂的諫言,除了對趙上交的公平定論外,也因為劉承祐想到了趙曮,那個英年早逝,當初最受他喜愛的近臣趙曮,襲爵的就是趙曮的兒子。
至于陶谷,又引得皇帝不滿了,因為劉承祐清楚,陶谷針對趙上交,就是因早年的積怨,而采取的報復。陶谷善于揣摩圣意,在擔任宰臣的這些年中,辦的很多事也確實挺合劉承祐心意,但這個人就是有改不了的毛病,明明年紀不小了,卻總是得意忘形。而劉承祐之所以沒撤換陶谷,既因為他確實有用,也在于不想隨便打破朝堂新建立的平衡。
可以說,在皇帝身邊,呂展現出了非凡的政治才干,突出的治務能力以及良好的個人操守。而隨著王樸的病重,在崇政殿,呂也成為了實質上的主事者。
此時,看著沉穩地站在面前的呂,劉承祐也平和地問道:“有什么事情?”
“江淮兵馬都監趙延進已進京,請求覲見!”呂答道。
點了點頭,劉承祐又問:“潘美、曹彬、郭廷渭呢?”
“尚在途中!估其腳程,也當在這一兩日內抵京!”呂說道。
“好!”劉承祐旋即吩咐道:“那就先見趙延進吧,吩咐下去,讓他稍事休息,飯時進宮,陪朕用膳!”
“是!”
劉承祐召趙延進、潘美、曹彬、郭廷渭這些將領進京,顯然不只是為了聽取外將述職,最重要的,還在于為了平南之事做準備。除了郭廷渭,其他三人,都處在平南的第一線,這番舉動,也正式宣告,皇帝已經做好了用兵的心理準備。
“另外,西北招撫使盧多遜上奏,定難軍李光睿有異動,似乎在暗中聯絡契丹,建議朝廷加強軍事防備!”呂又道。
聞之,劉承祐眉頭頓時就是一皺,雙目中閃過一道冷芒,道:“看來這李光睿也如其父一般,非安分之人,如其私結契丹,西北必然生亂!”
“陛下所言甚是!”呂說道:“夏綏內則紛亂不停,外則為朝廷所迫,其勢愈窘,李光睿若想尋求破局,唯求外力,甘肅回鶻、漠北契丹,都是其交結對象,相較之下,契丹力量更強,對大漢的危害也更大!”
略作沉吟,劉承祐吩咐道:“讓盧多遜加強對定難軍的監控,再令樞密院降一制令,著靈、鹽、豐、延諸州兵馬,提高警惕,加強防御!”
“是!”
壓制著那少許的負面情緒,臉上露出笑容,劉承祐看著呂,說:“此番春闈,會考士子頗多,聽說你弟呂端也赴京參考了?”
“回陛下,正是!”呂有些意外地應道。對于自己這個弟弟,呂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早就可以為官任職,卻不急于出仕,不用科考,卻在誤了幾年之后赴京。但是,呂也能感受到自己弟弟的不凡,只是不敢在皇帝面前自夸。
劉承祐則笑了笑:“那就祝他今科能夠高中吧!”
“臣待家弟,多謝陛下!”呂趕忙道。
沉吟的一會兒,呂主動問道:“敢問陛下,文伯公身體如何?可曾改善?”
聞問,劉承祐看了他一眼,微微一嘆:“不容樂觀啊!幾至油盡燈枯,為國操勞這么多年,觀其衰朽至此,朕也是悲從心來,頗為不忍。朕如今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盡量讓他在有生之年,能夠看到大漢一統天下!”
慨嘆一止,劉承祐情緒收斂,又對呂道:“你若有閑暇,可赴王府,替朕探視!”
“是!”呂對于王樸,還是很欽佩的,如今有了皇帝的應允,他也可以放下心中的某些顧忌,前去探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