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論,回鶻君臣的防御策略并不能說差,雖失之保守,但保守也就意味著穩妥,畢竟已經掂量過契丹西征軍的分量,并不好對付,難以卒退。
西州回鶻雖然人口充足,武裝出十多萬軍隊也沒有問題,其國力也足夠支撐一段時間,但是,那需要時間,畢竟回鶻可不能算是一個軍政高度統一的集權王朝,內部也非鐵板一塊。
同時,打防守反擊,靠著堅城防守,也是他們所能選擇的最優方案。畢竟蜿蜒的天山山脈橫貫東西,是高昌天然的防御屏障,遼軍如果想要自北廷進取,通常而言,要么西進攻輪臺,而后轉西南,走盆地向高昌,然而,這需要在確保攻陷輪臺的基礎上,再突破高昌最后的門戶,白水要塞。
另外一條,則是向東,繞過天山險阻,自天山南麓入境,不過那樣費時費力不說,當道還有一塊攔路石,伊州。
因此,就如回鶻所考慮的那般,西征的契丹軍隊雖然拿下了北廷,取得了一場大勝,強勢壓制了回鶻人的反撲,但戰略進展并不樂觀。
依靠天山,北守輪臺,東扼伊州,對回鶻人來說,確實是個穩妥且風險極低的選擇。
然而拖延時間,打持久消耗,終究只是回鶻人的一廂情愿,他們的對手,是耶律斜軫,這個在漢遼大戰中遼軍中少有的大放異彩的統帥。
回鶻人想得美,耶律斜軫又豈能沒有通盤考慮,敵軍想拖,他就偏偏不給其機會。但客觀的問題是,想要擊破回鶻人的防線,也確實不容易。
但是,這世上從來沒有真正固若金湯的城池,看起來再嚴密的防線,也有其漏洞。意外,也往往出在人最為自信的地方。
經過一番籌謀后,耶律斜軫決定行險,已經翻過了一座金山,就不差一座天山。經過充分的準備后,耶律斜軫于乾祐十五年冬,讓遼將耶律古率五千騎,并同一部分降卒,佯作主力,大張旗鼓,大造聲勢,向西進發,做出一副勢在輪臺的樣子。
而耶律斜軫,則親率遼軍主力,在向導的引導下,沿著早就探查好的天山小徑,秘密翻山。
這種小徑狹道,以其逼仄險要,素不利大軍行進,且敵軍若有備,可輕易拒之,甚至造成重大損失,然而往往能夠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而這一回,耶律斜軫賭對了,除了那崇山峻嶺,完全沒有遇到其他的阻礙,回鶻人完全忽略了此點。
雖然死傷了上千的士卒,以及不少的戰馬、牲畜,但當遼軍順利地進入伊高盆地時,所起到的效果,又是一次神兵天降。
自那之后,廣袤的平原與土地,成了契丹鐵騎肆意縱橫馳騁馬場。成功翻山之后,耶律斜軫再度選擇直撲都城高昌,意圖一戰而定之。
不過,這一回,目的沒有達成,遼騎的出現,雖然令人驚詫乃至驚悚,但終究沒能徹底隱住消息,再加上自開戰后,高昌城的警惕性也高了不少。
沒能突襲成功,但前番還受阻于輪臺城下的敵軍,突至城下,給高昌造成的震懾也是可想而知,跟做夢一般,只不過這是一場噩夢。
回鶻汗是大驚失色,親自登城,只能見到在蕭蕭東風中,契丹人林立的旗幟,雄健的戰馬甲士,還有那令他們心悸的氣勢,這樣的場面,幾乎讓沒有真正經歷過戰爭的回鶻汗感到恍惚。
高昌城,上至可汗大臣,下至貧民走卒,面對敵叩城,皆驚惶不已,好不容易方才鎮定下來。
而耶律斜軫,帶著人沿著高昌城繞了一圈,發現此城著實堅固,不易取,軍中缺少器械,更不利攻城。
于是,派人進城勸降。投降,顯然是不可能的,回鶻汗倒也硬氣,怒斥遼軍的不義侵犯,數落契丹人對回鶻百姓施加的罪惡,最后嚴詞拒絕,將使者趕出高昌城。
回鶻人的主力雖然多屯于輪臺,但都城仍舊留有近萬的軍隊,城內的百姓加收容的難民加起來也超過十萬了,依靠著堅固的城池,斷不是契丹人能攻破的。
當然,回鶻人有守城的底氣,出城退敵,自然也是不用考慮的了。
面對堅城,耶律斜軫也不急躁,跨越天險,進入吐魯番盆地之后,也無需著急了,因糧于敵,比起回鶻人,遼軍兵力雖不多,但也代表著負擔少。
于是,耶律斜軫親自率五千騎兵,監視高昌城,同時另遣部將,率領余眾,分掠回鶻人的城鎮、牧場,搶劫錢財,征集糧食、馬匹、牲畜以及壯丁。
一時之間,戰火遍及天山南麓,伊高之間,盡為契丹肆虐。在這種情況下,回鶻人似乎被打蒙了,竟然沒有什么反制的手段,這能坐守高昌、伊州這樣的堅城。
大城可保,但散落在絲綢之路上的那些城鎮可沒有足夠的防御能力,除了少數拼死反抗的,大多遭了殃。
遼軍的這種做法,自然激起了不少反抗之心,高昌城內,就有血氣方剛的人,難以忍受遼軍的暴行,向回鶻汗請戰,城中百姓也多含憤。
耐不住眾請,看著被摧殘的國土與子民,回鶻汗心里也在滴血,于是派軍出擊,想趁遼軍四散之際,賭城前遼軍懈怠。結果,耶律斜軫早有準備,從容指揮,再破高昌回鶻。
也就是回鶻人在城內武裝起了足夠的守城軍卒,沒給耶律斜軫趁勝入城的機會。而受到回鶻汗命令,前來救援的輪臺軍,得知高昌城下的戰況,嚇得半路縮了回去,退至白水塞。
自那之后,回鶻人再不敢有所異動,只能枯守城池,被動等待,坐觀遼軍肆虐。要說實力,西州回鶻自然是有的,而且不能算弱,然而,敵軍來臨之際,卻不能有效地組織抵抗,將自己的實力發揮出來。
空有百萬戶民,最終卻只能各自為守,任由不到三萬敵軍,肆虐境內,而不能制。也是多年沒有經歷如此規模的戰爭,面對契丹人的入侵,回鶻人從頭到尾,都顯得無所適從,被動挨打。
在把伊高之間,攪得個天翻地覆之后,耶律斜軫開始命令遼軍,把各地的百姓驅趕至高昌城下,尤其是老弱婦孺。
并放眼與回鶻汗,說伊高之地,已盡歸大遼,這些百姓無家可歸,念其可憐,可任其接納,絕不趁機進攻。
對此,哪怕耶律斜軫說的是真的,回鶻汗也不敢應承。一是顧慮耶律斜軫的狡詐,二則是,此前城中已經收容了大量的難民,再一起放進來,糧食的壓力可就大了。
以城中儲糧,多十張、百張嘴無所謂,但多數萬張,那可就不一樣了。于是大量的回鶻百姓,進被拒入城,退則有遼騎相逼,在那個冬季,凍餓而死于高昌城下者難以計數。
那個時候,西州的平民,不只憤怒遼軍的殺戮與搶掠,同時也怨恨西州回鶻上層的不作為,拋棄他們。
其后,為了活命,有不少回鶻人,拖家帶口,連人帶馬地投靠了遼軍,在生與死的抉擇上,大部分人都會干脆地輕松地做出一個選擇。
有了那些回鶻人的效力,遼軍在人力上的短板,也沒有了。趁著這個機會,耶律斜軫趁機進行休整,同時把控制區域內所有回鶻人的工匠集中起來,打造軍械以及攻城器械,做好擊破高昌的準備。
在這個過程中,東面的伊州,西面的焉耆,都有派軍來救援,悉數為耶律斜軫擊破。到開寶元年春,西州回鶻所屬各地軍民,已無人敢來救援高昌,如此,高昌的日子也更加難過。
在得到充足的休整與準備后,耶律斜軫也正式下令,進攻高昌城,攻城的人馬,以投降的回鶻人為主。不過,高昌城確實堅固,抵抗的決心也夠堅定,強攻之下,死數千人而不克。
其后,耶律斜軫又分兵,轉攻伊州,伊州在此前的救援之中,兵力大損,城垣也不如高昌高大堅固,遼軍并仆從軍不惜傷亡的進攻,抵抗了半個月,城破。
耶律斜軫由此解決了背后的隱憂,自高昌以東,盡入遼軍控制。除非歸義軍敢西來,摸一摸遼軍的屁股。
解決了后患之后,耶律斜軫再度圍城,原本是打算困死城內的回鶻人,但通過一些投降的回鶻文武,得知城中的糧食儲備足可支持一年,拖也不是辦法。
于是,耶律斜軫最終決定,繼續強攻,足有攻城的回鶻人足夠。如此,在經過兩個月斷斷續續的強大猛攻,在進入四月之后,耶律斜軫把契丹人也派上去之后,高昌城終于破了。
破城之后,回鶻汗帶領其后宮、子嗣及一部分文武西撤,退往西面的焉耆城,逃得很快,也成功了。遼軍經過一場血戰、苦戰,需要休整,也需要享受勝利的果實,追擊無果,就沒有深追。
而回鶻汗在逃到焉耆后,沒有多停留,糾集軍隊部眾,繼續向西,撤到龜茲。畢竟焉耆高昌也不遠,同樣危險,而龜茲回鶻在此前的作戰中損失不大,還保有不小的實力,可以作為倚仗。
也就是逃至龜茲后,回鶻汗意識到了,只靠自身,早晚為遼軍所滅,于是開始四處派出使者,請求支援......
其中就包括,東來的仆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