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民遠道而來,舟車勞頓,甚是辛苦,就不必拘禮了!”崇政殿內,劉皇帝語氣溫和地對行禮的高麗國王王伷道。
御前的王伷,正畢恭畢敬,三拜九叩地行著大禮,那鄭重虔誠的姿態,在劉皇帝看來,可比一些大臣要誠心得多。
當然,或許是平日里見得多了,難免生出膩味,難免多心,倒是這偶爾來朝的外國君主,能讓劉皇帝多些新鮮感。
王伷是在開寶十三年被徐熙奉迎回高麗即位的,至今也有八年了,八年中,這已是王伷第三次親自來朝了,其人對劉皇帝、對大漢的忠敬之心,就是朝廷的大臣們,都十分認可,覺得這位高麗國王不錯。
八年的國王生涯下來,當年的荒唐太子多少成熟了些,當然,或許是在劉皇帝面前,不得不有所收斂,表現出來,就與劉皇帝所聽所聞的印象有些差距了。
而面對大漢“慈父”那和藹的態度,王伷心情也慢慢放松下來,起身,落座,圓滾滾的面龐上帶著笑意,顯得憨厚極了。
王伷向劉皇帝笑道:“陛下,臣這一路西來,又坐船,又乘車,確實疲憊不堪。然而,一進東京城,便身心放松,疲乏盡去,倍感親切,直覺回到家鄉一般!”
“哈哈”王伷這話顯然動聽極了,不論是否言從其心,這種態度實在讓人感到舒適,劉皇帝笑吟吟地道:“長民此言,也讓朕倍感親切啊!”
“難得來一次東京,就多住一段時間,朕已經命人給禮賓官打招呼了,定要好生招待你,做到賓至如歸,也讓你看看這幾年東京的變化!”劉皇帝滿臉愉悅,他也確實有些日子沒有這么開懷了。
“陛下如此深情厚誼,臣感激不已!”王伷一副榮幸的模樣,趕忙起身謝道。
劉皇帝擺擺手,輕松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你可是大漢的老朋友了!”
“謝陛下!”
王伷再拜,道:“陛下,高麗國小民貧,物產瘠薄,臣此番來朝,特攜有美女二十名,金銀各千金,人參百株,另有一頭四丈長的鯨魚,以此薄禮,略表心意,覲獻陛下,還望陛下見納!”
聽其言,劉皇帝笑了笑:“長民誠意之至,朕就笑納了,前不久,南洋來人,給朕進獻了一些香料、紫木、珊瑚、瑪瑙,朕讓人備一些,你回國時帶上!”
“陛下所賜,臣不敢辭!臣,拜謝陛下!”王伷大喜,長拜道。
說著,聲音都哽咽起來,兩眼竟然噙著淚花。見此景,劉皇帝不免意外,王伷禮節之至,哪怕有表演的成分,也讓人挑不出什么毛病,但這感動得涕泗橫流,就有些過分了。
劉皇帝朝他招招手,道:“何至于此?你哭什么?”
王伷抬眼,望著劉皇帝,淚眼朦朧的,道:“經年未見,陛下待臣,仍是這般推心置腹,臣實在感激不已。然,臣見陛下又生幾縷白發,臣這心里,不知為何,感到難受陛下,您一定要保重御體啊!”
聽王伷說出這么一番話,劉皇帝愣了愣神,而后明白過來,灑然一笑,沖他道:“朕也是人,不是神,也有老的一日。你這番忠心孝敬,朕十分感動,起來吧!”
“是!”王伷這才起身。
看著王伷,劉皇帝道:“朕聽說,這些年,高麗政治清明,朝局穩定,民困舒緩,看來,你這個國王做得不錯,今后,還要再接再厲!”
面對劉皇帝的夸獎,王伷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謙虛地道:“還仰賴陛下恩澤,大漢指教,方小有所得!”
“徐熙是個人才,你用他為相,是用對人了!”劉皇帝輕笑道。
王伷當即附和道:“陛下慧眼識人,然若無大漢扶持,僅有徐熙之勞,高麗也難得如今之安!”
從始至終,王伷都秉持一點,全心全意,毫無保留地跪舔大漢,孝敬劉皇帝,完全一副劉皇帝腦殘粉的模樣。
對這樣忠誠孝順的藩屬君主,劉皇帝還能苛責嗎?甚至于,生出了一些悔意,覺得過去對高麗的政策做法,有些太過分了。連劉皇帝都能生出這樣的心理,可見王伷的表現,有多么地感人
大抵是這個原因,劉皇帝多給了王伷一些時間,同他寒暄交談,甚至噓寒問暖,甚至留他一起用膳。
因此,等王伷離開崇政殿,出宮之時,臉上連斂不住笑容,腳步都有些飄,皇帝陛下的態度,讓他十分受用,就是他那強勢了幾十年的老子王昭,都沒在劉皇帝面前得到過如此待遇,這一點,足以他自豪。而有了劉皇帝的背書,他的地位自然更穩,沒人能動搖。
宮門前,高麗禮部侍郎王珍見到酒足飯飽后慢悠悠走出來的王伷,顧不得腿軟腰酸,趕忙迎了上去。
王珍乃是高麗宗室,此番陪駕而來,見他疲憊不堪的模樣,王伷意外地看著他:“你一直等候在此?”
王珍此時自然不敢叫苦,笑應道:“應該的!”
“辛苦了!”王伷拍拍他肩膀,以示勉勵。
見他語氣輕松,笑容滿面,王珍問道:“看來與皇帝陛下會面很順利?”
王伷笑了,頗有些自得:“陛下心情很好,態度也和藹,相談甚歡。我們的請求,陛下也答應了,禮部今后可以多派些人,前來大漢求學習政。聽說這幾年,那些日本矮子,往來大漢頻繁,派了很多遣漢使,他們與大漢的關系怎能比我們更親近,這方面,禮部要加強!”
“是!”王珍趕忙應道。
“還有一事!”王伷想到了什么,又指示道:“你傳書回國,讓徐熙繼續安排人手,出海捕魚,陛下對那些大鯨很感興趣,可以多捕撈一些,既可以進貢,還可以售賣給漢人。”
“臣明白!”王珍答應著。
王伷的興致很不錯,對王珍恭順則更滿意,又問:“禮物都準備好了嗎?”
“都已備好!”王珍趕忙道。
“那就好!叫上王妃與太子,一起去拜見岳翁!”王伷當先走著。
王伷嘴里所指的岳翁,乃是徐王劉誠赟,四年前,王伷的王妃去世,特地來朝,向劉皇帝求取公主。
只不過,劉皇帝膝下公主,要么已許人,要么年紀不合適,當然,更重要的是劉皇帝自己舍不得。
但是,王伷一片誠心,又不好拂其意,于是只有從宗室之女中選了,徐王劉誠赟之五女劉荽年紀正合適,被封為貞明公主,被王伷歡天喜地地迎了回去。
漢麗兩國的關系,由此更加親近了一層,貞明公主還給王伷生了下一個兒子王誦,并且直接被王伷立為太子,確立為王位繼承人。
此番來朝,見劉皇帝是首要之事,這第二件事,自然要去徐王府拜見老岳父了,在這方面,王伷自然不會失禮。
王伷大步朝宮外車駕而去,王珍則躡著腳步跟隨,默默地打量著王伷的背影,眼神中也閃過少許異樣。
對于這個國王,王珍不知道該如何評價,說他聰明吧,但觀其所作所為,實在不像個有為之主,喜好女色,貪圖享受,幾乎不問政事。
然要說他愚蠢,從他對大漢與漢天子傾心逢迎來看,又是極為聰明之舉,至少,他的王位,已經無人可以動搖,甚至可以說,他的地位,比他那個積極有為的爹都要穩固。
王伷繼位的這八年間,日子逍遙而舒心,政事悉委于徐熙等一干大臣,而他自己,則奉行垂拱而治。
徐熙等人就光宗時期的苛政進行了撥亂反正,平反了一大波被迫害的冤獄,效果立竿見影,很快就改善了過去的恐怖政治氛圍,作為新的國王,這份功勞與恩情自然要掛在王伷身上。
同時,在徐熙的籌劃下,又開始在國內推行田柴科制,根據級別授予百官與將士土地、山林,分公田與百姓耕種,一舉收獲人心,一定程度上緩解國內政治、土地矛盾。
如此,在王伷在位的這些年,高麗國出現了罕見的政通人和的景象,哪怕只是些表象。
因此,隨著在位時間的增長,王伷的王位,自然逐漸穩固。政事委于徐熙,王伷自然能盡情地享受,不受俗事所擾。
除了對大漢恭敬逢迎之外,他還把心思放在國都的建設上,在開封的那段日子,對他影響很大,回國之后,也一直念念不忘。
而經過八年的努力投入,朝鮮的開京,在高麗國內,也已經有“小東京”之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