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岳樺院內,太子劉旸靜靜地躺下軟椅上,享受著藥浴,盆深近膝,空氣中彌漫著少許的藥味,不是太難聞,卻引人昏昏欲睡。
蕭綽則蹲踞在前,親手侍奉,按按捏捏,就如她為人一般,分寸把握得極好,不讓太子感受到絲毫不適。
劉旸顯是疲憊了,一臉乏態,不知覺間,劉旸臉上也多了些微的皺紋。恍惚之間,聽到蕭綽輕柔的呼喚:“殿下!”
睜開雙眼,正面對一臉溫柔的蕭綽:“水涼了,添點熱水吧!”
劉旸朝外望了望,冬夜寂靜,這宮苑之中,也多了幾分凝沉,房間內,燭光暗淡,籠罩在二人身上,增添了少許朦朧的氛圍。
“什么時辰了?”劉旸輕聲問道。
“已入酉時!”蕭綽答道。
“罷了,不泡了!”劉旸揉了揉依舊有些發酸的眼睛,兩腳擱到盆沿,吩咐道。
“是!”蕭綽立刻取過毛巾,端起劉旸的腳,用心地擦拭著。
平日里,像擦腳這種活,劉旸也是不假手于人的,不過,近來實在乏累難堪,也不免偷懶,讓人伺候著。
收拾既定,劉旸把蕭綽拉到身邊坐下,看著這張并不算傾城絕色,卻討他歡喜的臉蛋,問道:“聽說你父親今日過來了。”
“是!”聞問,蕭綽點點頭。
“既至宮中,也不來見我!”劉旸道。
蕭綽低下頭,輕聲道:“殿下國事繁忙,不便打擾!”
“這話可就見外了!”劉旸笑了笑。
事實上,對于蕭家的安分守己,劉旸一向是很滿意的。相較之下,趙妃那邊,雖然身出名門,教養很好,但難免與外朝牽扯太深,不可避免地生出些麻煩。
而蕭思溫又升官了,如今職居理藩使,主掌理藩院,雖然在朝廷諸部司中排名很靠后,但也是實權部門。最重要的,這意味著他們蕭氏進一步融入大漢朝廷中了,當然,又有些受針對了。不過,和蕭綽在東宮的作風一般,蕭思溫在朝廷內,也日常保持低調。
“殿下近來消瘦許多,還需保重身體,勿要過于操勞啊!”閑聊兩句,見劉旸面上又涌現疲憊,一副困頓的模樣,蕭綽關心道。
劉旸靠在軟椅上,閉著眼,抬手敲了敲額頭,嘆道:“國事如此,我豈得閑暇。今歲中原道州田土歉收,財稅大減,各地糧價上漲,若非官倉出糧,平抑糧價,只怕又多紛擾了。
西北收成,同樣不佳,自官府到民間,波折不斷,屢生動蕩。榆林道那里,王侁剿賊不力,李逆實力孱弱,然屢撲屢起,就是難以根除。
黨項人更是蠢蠢欲動,離心離德,實令人擔憂,我也有些寢食難安啊”
劉旸倒苦水一般說起這些煩心事,蕭綽默默地聽著,額頭稍蹙,思吟幾許,問道:“那李繼遷,竟如此難纏?”
劉旸沒有睜眼,只是搖頭道:“不是此人難斗,而是局勢使然。賊眾不多,實力不強,若與官軍正面相抗,只有覆滅一途。
此前數次進剿,早已證明了這一點,對官府而言,流寇是最麻煩的,而李逆如今,正是堅持流寇作戰,東進西出,忽隱忽現,讓王侁有些疲于奔命。
而榆林的環境,也給了其來去縱橫的余地。事實上,持續了這一年的亂事,朝廷早已看清楚了,李繼遷不足慮,麻煩的還是那些黨項人啊。”
“既然看出問題所在,為何不對癥下藥?”蕭綽疑惑道。
“如何沒有,已經讓榆林各州官府,加強對境內黨項部民的限制,隔斷其與李逆的聯系,然而,效果了了。
為剿滅叛匪,彈壓地方,榆林已增兵至三萬,但既要進剿,又要維穩,如今仍顯不足,榆林黨項,可有數十萬眾.”劉旸有些頭疼道。
聽完,蕭綽不由想起了當日與劉旸談論此事的情況,顯然,形勢非但沒有改觀,反而有惡化的趨勢。
蕭綽保持著謹慎,輕易不愿意對這些政事發表見解,但看劉旸這副煩惱的模樣,心思又不免活泛起來。
遲疑片刻,蕭綽輕聲道:“既然殿下早已看清,榆林之亂,亂在黨項,為何不從著這方面著手.”
劉旸終于睜開了眼,打量著她,目光很平靜,但看得蕭綽心神微震,垂下腦袋,道:“殿下恕罪,我多嘴了!”
劉旸擺擺手,又軟了下去,沉默了好一會兒,方才低聲說道:“你所指,我明白,爹此前更是表明對黨項人的態度。或許是我婦人之仁了吧,但眼下的西北,維持當下之局勢,已然勉強,實在難以痛下決心。近來,爹的耐心,已經越發不足了”
劉旸沒有說下去,但以蕭綽的聰明,自然領會個中之意,一雙眸子也閃爍幾下,她也肯定,以劉皇帝這樣的雄主,一怒之下,伏尸百萬,流血千里,是一點不夸張的。更何況,榆林的黨項人,遠不足百萬。
想了想,蕭綽又道:“即便不至那一步,時下榆林剿匪不力,進展遲滯,都證明當前的剿賊策略有問題,或可進行相應調整!”
聽蕭綽這么說,劉旸若有所思,抬指道:“為此事,政事堂、樞密院包括榆林道那邊都有所爭論。夏州兵馬指揮使孟玄喆此前上了一道奏章,對王侁的剿賊策略多有指摘,這將帥之間,也有矛盾了!我看吶,這調整,恐怕要從用人上展開了!”
聞言,蕭綽欲言又止。劉旸自然注意到了,笑了笑,道:“話已至此,眼下就你我二人,想說什么就說什么吧,不需拘束!”
劉旸這種態度,蕭綽仍舊略顯矜持,不過嘴角還是微微揚起一點弧度,意有所指地道:“兗國公出身名門,領兵多年,又坐鎮榆林已久,即便情況復雜,也不至于被區區李繼遷,迫至如此地步吧!”
“王侁啊!”劉旸眼神此時也稍顯迷離,悠悠道:“這一年,他可是毀譽參半,非議頗多啊!前不久,還有人提到,王兗公去世之前,曾留遺言,王侁不可大用,已經將之比作馬謖了。爹不只對榆林的情況無法忍耐了,對王侁,也是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