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盛夏,天氣炎熱異常,即便夜深了,空氣中也彌漫著一股炎燥之意,令人難耐,倒與近來京中躁動的氛圍相襯。薦
在幾名仆人、侍衛的隨護下,趙匡義騎著馬,輕馳于街道上。趙匡義不提為人如何,但為政做事,分外勤懇,喜歡親力親為,從來不辭勞累,這是劉皇帝都認可的。
一副寬和的外表,通情達理,和協臣僚,但骨子里自傲自矜,作風也比較強勢。當然,趙匡義本身,還是以身作則,比較能服人。
又格外重視效率,從進入官場開始,就幾乎把所有的時間都用在公務處理上,一心撲在權力經營,不肯浪費絲毫時間在一些無謂的事情上。
上朝下班,從來都是騎馬,就是嫌車輛太慢,奉調入京后,表現得就更極端了。近些年,大漢朝廷多事,趙匡義也更勤懇賣力。
不過近來,尤其是劉皇帝決議要推動財稅改革之后,趙匡義的心情卻不怎么好了。倒不是迫于勛貴的身份,要反對這項決策,政治覺悟一向很高的趙匡義在感受到劉皇帝決心之后,就迅速調整好了心態,想好了改制大潮下如何自處,又如何表現。
同時,以趙匡義的見識,心里也清楚,稅制改革只要做成了,確實對國家、對百姓是有利的,有助于夯實帝國根基,是戰略性的改革舉措。
而作為稅制改革下利益必然遭到侵害的利益集團代言人,或許會想辦法保全止損,不過也只打算順勢而為,至于代表勛貴集團,直接對抗,這種愚蠢的做法,聰明的趙匡義是不會做的。薦
甚至于,趙匡義還有意把改制的差事接下來,在李昉那等“愚人”眼中,這是一件麻煩、困難的差事,吃力不討好。
但在趙匡義看來,這確實一個難得的機會,比起退避,徒惹劉皇帝猜忌敵視,倘若能掌握改革的主導權,那可操作的空間可就大了,這幾乎是十年難遇的擴大影響、培植勢力的機會。
按照劉皇帝的心意推動改革,首先就能得到劉皇帝認可,能體現出他趙相公一心為公、不懼阻力、敢于任事的高貴品質。
而在主持的過程中,固然會得罪一些人,但官僚集團與他們勛貴本不是一路人,對于越發膨脹的庶族官僚本就該有所壓制,這是作為勛貴的本分。
同時,勛貴集團之間也不是一團和氣的,派系有別,山頭林立,利益之爭尤其激烈,這一點在開寶初年大規模授爵策勛之時,格外明顯,為了爵祿高低、位次先后,一干驕兵悍將明里暗里斗得是你死我活。
就他們趙家而言,至少與慕容氏是不怎么對付的,當涉及到東宮,影響到隔代嗣君時,陣營對抗就更加激烈了。
因此,借著改革之機,打擊一下政敵,不也是順帶的事嗎?趙匡義可太清楚了,那些勛貴之家,背地里蠅營狗茍、作奸犯科的情況太尋常了,吏治整飭,不過只處置了一些雜魚罷了。薦
而毫無疑問,能夠主持稅改,必然大權在握,否則何以推動,那樣,他趙匡義將真正走上權力巔峰,這是他多年孜孜以求的目標。
一旦事成,正式成為大漢的首相,不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嗎?
如此有利、有名又有權的差事,趙匡義豈能放過。而相比這真正的大利,稅改可能給趙家帶來錢糧上的損失,實在是微不足道。
對于稅改的利弊,趙匡義自己做了充分的衡量,不斷揣摩著劉皇帝的心思,觀察著朝中局勢發展變化。尤其是眼瞧著李昉在稅改籌備過程中的糟糕表現,始終無法壓制各種爭論,做出有效推進,劉皇帝重點交代的清丈田畝,更是進展遲緩,以趙匡義的城府,都難免竊喜,直覺只待一次主動請纓,便可擔負重任。
然而,一切的構思與遐想,終究只是一廂情愿。眼看時機差不多,趙匡義主動地旁敲側擊,向劉皇帝表達愿意為君分憂的想法,結果只是被劉皇帝褒獎一番,然后,然后就沒有下文了。
趙匡義做足了姿態,拋足了媚眼,結果似乎都是給瞎子看的,劉皇帝始終沒有松口,寧肯讓李昉繼續站在臺上出丑,也不肯用他。趙匡義也找太子劉旸試探過,結果劉旸也只是安撫一番,同樣不做任何表態。
因此,這段時間,趙匡義雖然積極參與稅改之中,為新稅制建言獻策,但只有參議權,渴求不已的主導權,始終沒有拿到手。薦
而當得知劉皇帝已經派人傳詔,把趙普召回京時,趙匡義是難得地破防了。此時此刻,趙匡義哪里還看不出來,劉皇帝要用的竟是趙普!那是趙普啊!
理解,是很難理解的!劉皇帝怎能如此?對李昉,趙匡義可以小視,對朝中任何人,趙匡義都有競爭乃至壓制的信心,但唯獨趙普,趙匡義沒有任何底氣,格外忌憚。
趙匡義更不理解的,是趙普為相二十載,勢力龐大,影響力十足,當初劉皇帝是何等忌憚!如今,怎么就能按捺住猜忌之心,再度啟用趙普,付以大權,托以重任。
趙匡義不解,但更多的是憤慨,是不甘。他趙匡義,入仕二十余載,從來都是兢兢業業,克己為公,打拼了這么久,終于在大漢的權力中樞扎下根來。
如今,只差最后一步了,但恰恰是這最后一步,始終跨不出,與那首相之位間就像隔著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一般,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
過去,趙匡義一直按捺著,忍耐著,等待著,美好的希望在未來,甚至給自己做好了最終的計劃,那就是等太子劉旸上位。
然而,心理安慰并非每時每刻都有用的。時至如今,趙匡義的耐心也有些不足了,他趙匡義也不算年輕了,即將步入知天命之年,而劉皇帝又老而不死,等得讓人心急。薦
而最讓趙匡義感到心憂的是,他逐漸意識到了,真正壓制著他的,恰恰是劉皇帝,雖然比較隱晦,但那種來自劉皇帝隱隱約約的忌憚,趙匡義還是感受到了。
這也是趙匡義最為疑惑的,他自忖,沒有什么值得劉皇帝猜忌的,他畢竟不是他那個戰功赫赫、軍中威望崇高的哥哥。
若說是受趙匡的牽連,那也說不通,畢竟趙匡退居幕后已經十多年了,近些年身體也不好。更何況,他趙家雖是頂級權貴,但并非獨樹一幟,同級別的家族可以數滿兩只手。更何況,若真猜忌他們兄弟,又何必步步提拔,把他趙匡義捧到宰相的位置上?
懷著沉重而壓抑的心情,趙匡義沒有回自己的府邸,信馬由韁的,來到了榮國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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