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緩地鼾聲響起,亞瑟一臉嫌棄地看著趴在圓桌上睡著的麥克斯韋,可能是太疲憊了,舒適的環境下,直接睡著了,他身子還濕漉漉的,不知道是口水還是雨水,淌了一片。
這具歷史悠久的圓桌曾見證過很多,染過血也受過刀痕,這可能是頭一次被口水泡過,亞瑟看不下去了,示意來人把他帶下去好好休息一下。
老家伙就像個死人一樣,被人隨意地抬起,時不時口中還發出無意義的夢囈。
“他很熱愛這些。”
尼古拉看著被抬下去的麥克斯韋,老家伙頭發花白,臉上的皺紋如同枯樹一般,他的年齡都快夠給尼古拉當爺爺了,但他卻和年輕的小伙們一起面對著風雨雷霆。
人類是很容易老的,這可不是什么老當益壯能解釋的,可麥克斯韋熱愛于此,熱愛到在這一刻他甚至能重新年輕起來。
“是的,他是親身經歷過敦靈計劃的人,以為自己能帶來革新,最后卻慘淡收場,本以為此生就如此了,可在晚年突然發現了轉機。”
亞瑟緩緩地說著,回憶著從前。
“麥克斯韋退休很長時間了,他隱居在舊敦靈外的鄉下,那里能看到晴朗的天空,空氣也新鮮的不行,和舊敦靈比起來簡直就是天國。而那時我們經過商討,準備在敦靈計劃的殘骸上,進行新一輪的電力實驗,經過幾番考量,我們找到了他。
那時他的生活可謂是不錯,自己種了一個小菜園,每天就是飲酒作樂,看得我都心生羨慕,然后我親自去問他,有沒有興趣回來加入這些,其實我當時也不敢肯定他會不會回來,畢竟退休生活是那么的美好,而麥克斯韋也已經那么老了,他應該安度晚年才是。”
“可他還是回來了。”
尼古拉說,在他加入凈除機關是,麥克斯韋便在這里工作了,還曾以導師的身份指點過新來的尼古拉。
“是啊,其實當時的情況是,我對麥克斯韋說了這些,而他沒有說話,只是保持著沉默,我以為他拒絕了,便離開了,可當我乘上火車時,突然有人敲車窗。”
有人送來了熱水,亞瑟喝了一點,暖暖身子。
“是麥克斯韋,這個老家伙在用力地砸著車窗,隔著玻璃對我大吼,‘你說研發電力對吧!是吧!是吧!’
他一臉的興奮,迎著風,胯下騎著駿馬,像個年輕人一樣追著火車,只可惜火車上沒有待嫁的女子,而是一群手持武器的士兵,如果不是我及時喝止,他就被護衛們射殺了。
也是那時我才知道他不是拒絕我,只是那因平靜的生活,生銹的腦子才剛剛轉動了過來,后知后覺。他矯健的根本不像個老家伙,一躍而起,扒上了火車,然后跌跌撞撞的走了進來。
他臉上泛著光,張開手好像要擁抱我,可緊接著,什么話都沒來得及說,他便倒了下去,他已經夠老了,剛剛那激烈的運動差點要了他的命。”
尼古拉表情復雜,可能沒想到結局會這么離譜。
“你覺得呢?麥克斯韋進來給我一個大大擁抱,然后氣都不用喘的,便坐下和我討論具體實行?怎么可能,他已經夠老的了,如果不是我來找他,他會像個傻老頭一樣和他的花花草草度過晚年。”
亞瑟雙手抓緊杯子,感受著其中的溫暖,目光則放在圓桌上的文件之中,草圖勾勒出一個又一個致命的武器。
“剛剛他如此的年輕,可此刻又變回了那個老人,被該死的慢性病折磨著,倒在地上痛苦地喘息著……
尼古拉,我當時就在想是什么東西支撐著他,令他這個老家伙一瞬間年輕了起來,讓他奮不顧身地追了上來……當時他身上還穿著工匠裝,口袋里插著錘子和剪刀,他或許連門都沒鎖就這么追了上來。
我想了很久,發現這東西的名字有很多,執念、理想、信仰等等,太多了,它們支撐著我們,一代又一代前仆后繼。”
亞瑟轉頭看向尼古拉,尼古拉那黑眼圈下的眼瞳精神無比。
“麥克斯韋,我,梅林,實際上我們都是被這種東西支撐著的,老去的只是肉體,而不是意志,它只是可悲地被困在不斷老去的血肉里,就像囚籠一樣。”
“你說的就像你們接下來要死了,臨死前委托重任一樣。”尼古拉說。
“臨死還不至于,但確實是委托重任,你是永動之泵新一代的科研者,梅林,麥克斯韋的繼任者,幾年或者幾十年后,這就是你們這些年輕人的天下了。”亞瑟說。
“這是條很艱難的路,可能是每個開拓者最終的宿命吧。”亞瑟嘆了口氣,喝了一口開始溫熱的水。
“實際上敦靈計劃的失敗因素有很多,不僅僅是技術上的問題,還有來自外界的干擾,那時蒸汽機也才剛出現不過幾十年而已,富商貴族都把所有的財力傾注到了這蒸汽技術上,也得益于他們的熱情,英爾維格的力量一路高歌猛進。
可這樣的猛進很快得到了反噬。”
“他們拒絕新事物,對嗎?”雖然只是個科研人員,但尼古拉從不缺少在這些方面的敏銳。
“沒錯,英爾維格全面進入機械化,蒸汽的鍋爐在每個城市里熊熊燃燒,并向其他國家傳播,可哪怕直到現在,整個西方世界也沒有全面機械化,那些維京人還在依靠風帆出航。”
亞瑟解釋著這些。
“當時開發新能源,無疑是要對現有的基礎進行改革,甚至說顛覆,而他們投入了那么多的錢,有人愿意接受,并一同革新,有人拒絕,覺得這東西并不可信,實際上也是如此,一個只存在于腦海中的構思,和現在已經開始運行的機械相比,大家都會選擇更為穩妥的那些。”
“這是條艱難的路,”亞瑟說著笑了起來,“不過那個時候我應該退休了,不是我該煩惱的了。”
尼古拉則沒有什么玩笑的心思,有些事情他一直很想問,倒不如在今日就說出來。
“其實……我很想知道敦靈計劃是誰提出的。”
這是一個有些宏偉、浪漫的計劃,在蒸汽科技不斷猛進之時,有人卻毅然決然地反了過來,認為這是條錯誤的道路,并全身心地投入進開拓新道路的旅程上。
尼古拉很想知道做出這樣的決定的人是誰,他的目光是如此的長遠,以至于雖然敦靈計劃失敗了,但它依舊影響到了幾十年后的今天。
亞瑟仔細地回想了一下,猶記得在敦靈計劃開始時,他還沒有抵達現在這個職位,努力地想起那個名字,他隨后說道。
“數任前的永動之泵技術總長,邁克爾·法拉第。”
亞瑟突然想起了那個詭異的斯圖亞特家,又看了看尼古拉,幾分好笑地說道。
“這鬼東西就像傳承一樣,當時他失敗了,麥克斯韋接替了他,而現在這個任務交托到了你的手中。”
尼古拉沒有說話,只是緩緩地仰起了頭,上方是玻璃的穹頂,數不清的雨水沖刷著鏡面,有雷光閃過,映照下絢爛無比。
洛倫佐艱難地從床上爬了起來,這該死的雨季讓舊敦靈本就不多的光亮變得更加黯淡了起來,看時間明明已經早晨了,但昏暗的就像日暮,街邊的路燈還沒有熄滅,就像墜落的繁星。
昨夜安慰了一下希格,洛倫佐為此親自下廚,簡單的做了點吃的,和希格分享,不過期間還差點吵醒凡露徳夫人,她要是看到兩人半夜不睡覺搞這些,肯定會破口大罵。
走到桌邊,腦子沉沉的,就像沒睡醒一樣。
希格和他說了很多,他也算是更深入的了解了自己的這個室友,有些角度而言,洛倫佐甚至覺得希格比自己還要慘。
那美好的過去洛倫佐已經回不去了,但至少翡冷翠還在,圣納洛大教堂還在,靜滯圣殿也在,雖然那里目前算得上潛在敵人的大本營,但至少它們還存在,如果哪天洛倫佐的思念之情真的壓不住時,他還有機會回去看一看,雖然物是人非,但至少還留有那些許的殘影。
可希格不同,他再也回不去了,他甚至記不清家鄉的模樣,只能徘徊在這霧蒙蒙的舊敦靈之中。
洛倫佐想著從鐵盒里拿出一支香煙,他在思考要不要繼續探索記憶宮殿。
室內沒有開燈,一副灰藍的模樣,雨勢也停了下來,只不過時不時還會有纖細的雨絲墜下,天空依舊陰郁,灰黑的烏云仿佛是匯聚而來的萬千烏鴉,它們籠罩盤旋,似乎在積蓄著下一輪的暴雨。
思考的時間并沒有持續太久,洛倫佐把香煙塞回了鐵盒之中,收進懷里。
他不清楚自己進入記憶宮殿后會發生些什么,那時自己可把赫爾克里嚇的不輕,好在赫爾克里也算是見過世面,沒有一槍爆掉自己。
可現在自己是在科克街1a,洛倫佐可不覺得凡露徳夫人和希格的心理承受能力能好到這個份上,至少得找個隱秘安全的地方再使用。
那么去哪呢?找赫爾克里?又或者自己隨便找個下水道鉆進去,不過以舊敦靈目前這個降雨量,估計那里已經變成了激流。
穿好衣裝,猶豫了一下后,洛倫佐又帶起了幾把武器,腰間別著折刀與短柄霰彈槍,手中拿著藏有利劍的手杖,取過一頂灰色的毛氈帽戴在頭上。
走出房間,輕手輕腳地下樓,在不吵醒任何人的情況下洛倫佐拐進廚房,隨便吃點什么先填飽肚子。
雖然不清楚接下來該去哪,但洛倫佐覺得還是先離開家比較好,可怎么離開成了問題。
之前伯勞也告誡過自己,凈除機關在監視自己,同樣新教團想必也不會坐以待斃,可能在街頭的某個角落里便有著獵魔人在等待著自己。
洛倫佐一旦離開就會被人跟蹤監視,放在以前他很好脫身,但因為這連綿的大雨,舊敦靈街頭的行人都少了不少,洛倫佐會在街頭變得十分醒目。
他站在門口,隨手拿起一把雨傘,有些猶豫著,可這時有馬蹄聲響起,踩著積水濺起水花。
洛倫佐醒的很早,這個時候這座城市才剛剛蘇醒過來,他有著奇怪的感覺,這似乎是來找自己的,緊接著黑色的影子停在了科克街1a的門前,洛倫佐的臉色有些古怪。
男人急忙忙地從馬車上走了下來,雖然對這里有些印象,但這么早就來打擾也讓他有些不安,更不要說打擾的還是洛倫佐這個神經病。
女孩跟在他身后,她看起來也有些沒睡醒,走路搖搖晃晃的,手里還抓著黑色的信函。
奧斯卡·王爾德有些遲疑,他伸出手想敲敲門,但想想又收了回來,回過頭看了眼身旁的塞琉。
“他沒有什么見鬼的起床氣吧?”
奧斯卡顯然知道的事情有很多,包括清楚洛倫佐究竟是個什么怪物,天還未亮,他便踹開了斯圖亞特的的大門,是他知道里面至少住著一群正常人,而這門后可不是什么正常人。
塞琉看著他嘆了口氣,也不知道奧斯卡究竟是在裝樣子,還是他真的就是這樣的人,在面對正事時整個人正經的不行,一副謀略深似海的樣子,令塞琉和他打交道時,不得不提起所有的戒心,可一旦離開了這些,他就變得十分不靠譜,隨意的判若兩人。
她直接推開奧斯卡,自己大步走了上去,那架勢就像要一腳把門踹開一樣。
可就在塞琉剛準備擰開門把手時,門自己開了,她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直接被門帶著撞開,可就在要摔倒時洛倫佐一把扶住了他,緊接著熟練的從懷里掏出霰彈槍,頂在一臉狂喜的奧斯卡頭上。
“所以,這么早來找我,肯定不是邀請我吃早餐對吧?”
洛倫佐看了看這鬼祟的二人,一臉疑惑地問道,但這一切沒有僵持太久,考慮到那無處不在的眼神,洛倫佐讓開了路,示意兩人進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