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信教嗎?”
“先生,有興趣了解一下嗎?”
“這是我們的教義,有時間聽一下嗎?”
“先生,等一等!”
耳邊傳來嘰嘰喳喳的響聲,感覺就像有上百只波洛在自己的耳邊磨牙。
赫爾克里終于忍受不了了,他想發怒,但看到女孩那溫柔的臉龐時,他又提不起怒氣來。
女孩看起來是在打工,又好像真的是一名教徒,她跟了自己一路,在講那些奇怪的信仰。
百般糾纏后,赫爾克里有些無奈地順從了。
“好吧,我只看一下、一下。”
赫爾克里說著接過了女孩的傳單,他可不是洛倫佐那樣的混蛋,雖然女孩煩人了些,但還不至于對她發火。
“哦哦哦,那太好了,我叫麗雅,一名正教的信徒,這是我們的一些介紹,一會還有個集會,想參加一下嗎?”
麗雅介紹著自己,她身上仿佛有著用不完的活力。
赫爾克里瞟了她一眼,這個女孩看起來和伊芙年紀相仿。
“正教……”
赫爾克里低語著這個詞匯,眼神微微凝重了起來。
他剛剛一直在葉加大劇院內閑逛,在工作人員的帶領下,勉強了解一下這個劇院的歷史。蠻無聊的。
之后赫爾克里把波洛委托給工作人員,讓他轉交給洛倫佐,然后赫爾克里便離開了劇院,到街頭閑逛了起來,在這個異國他鄉里,他可沒有什么手下可言,收集情報這種事得全靠自己。
起初還很順利,從街頭人們的談話,飛舞的報紙,電臺里的聲響,這一切的一切都被赫爾克里收集了起來,在他的腦海里構筑出了一個活生生的世界。
赫爾克里便是這個世界的主宰,他在其中穿行,尋找著那藏在表面下、更深處的邪惡。
正教、教宗、萊茵同盟、唱詩班……
他恍惚間看到了那些猙獰的虛影,就在赫爾克里要伸出手觸及到那一切時,麗雅出現了。
大概是自己悠悠蕩蕩的樣子吸引到了她,這個女孩終于找到了目標,痛下殺手。
“所以,一會你們還有個集會?”
赫爾克里懶洋洋地問道,他看著一臉興奮的麗雅,從她眼神里可以看出,她是真的在認真傳教,只不過她剛剛說的那些都被赫爾克里忽略了過去。
“是的,要來嗎?”
聽到赫爾克里的問話,女孩的眼睛里亮起了光。
說實話這個目光令赫爾克里很不適,有時候他真的分不清這些信徒與傳銷團伙的區別。
“走吧。”
赫爾克里回答。
他倒確實想了解一下這個所謂的正教究竟是怎么回事,畢竟在幾天后他們的教宗就會被洛倫佐殺死,至少在行動前,赫爾克里要對他們有一個大概的了解。
“你不是高盧納洛人吧。”女孩一邊走一邊興奮地問道。
“對,英爾維格人。”
“英爾維格!”
麗雅的聲音高了幾分,緊接著她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捂住了嘴,一臉的抱歉。
“英爾維格啊!”
“英爾維格怎么了?”赫爾克里問,她不明白這個女孩怎么這么興奮。
“我一直想去英爾維格看看,他都說那里到處都是鋼鐵的游蛇,還有在天空穿行的巨鯨,這是真的嗎?”
麗雅問,看著她那向往的神情,赫爾克里才想起,這個女孩還正值青春,這種活力四射倒也正常。
“差不多吧,大概是在那里待久了,我已經習以為常了。”
赫爾克里說,想想確實是這樣,這些在別人看來的“異常”,舊敦靈的市民們早已“習以為常”。
“真好啊……”女孩輕聲說道。
“那你呢?你是怎么信奉的正教?我記得這個教派才剛出現不久,怎么,你的父母是教徒?”
赫爾克里轉而問起了麗雅,如果不是家庭因素的話,赫爾克里想不明白這個女孩是怎么在這個滿是福音教會的土地上,去信仰正教的。
“我……解釋起來比較復雜。”麗雅想了想,然后笑著回答。
“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出海遇難了,然后我就被福利院養大,福利院的大家都是正教的信徒,我也就是了。”
“這樣嗎……你是真的信奉它嗎?還是說別人交給你的任務。”赫爾克里繼續詢問著。
“當然是虔誠地信奉了。”
麗雅回答,話語聲顯得有些猶豫,但她又說道。
“最開始我確實是不相信這些的,大家都說那些牧師不是什么好人,以前老師死后,我們希望能有牧師為他彌撒,可那個福音教會的牧師卻要了一大筆錢,我們湊了好久。”
“不過,正教和他們是不同的。”
女孩的眼神觸動了赫爾克里,他能看得到,麗雅是真心信奉著這一切。
“怎么不同?”
赫爾克里他有些好奇正教究竟用了什么法子,讓人如此地虔誠。
“正教資助了我們的福利院,幫助我們維修年久失修建筑,還供應了食物,那些牧師會來給我們上課,不止是神學,還有一些其他的文化課程。”
赫爾克里愣住了。
“每個孩子都有機會成為正教的牧師,只需要神學考試通過就可以,不需要什么出身的證明,也不需要為教會捐款多少……”
這么聽來這個正教可真是個大善人啊,在麗雅的話語下,有那么一瞬間赫爾克里居然感到了輕微的負罪感,如果麗雅知道在幾天后她的教宗就會被殺死,不知道這個女孩會是什么樣的心情。
好在這樣復雜的心情并沒有持續太久,赫爾克里可不會被這種東西影響到。
這個世界沒有絕對的善與惡,只是不同的利益摻雜在了一起,化作混沌的灰。
“這樣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倒對你們感興趣了啊,還有多久能到?”赫爾克里問道。
“不遠了,這里大家還是都信奉福音教會,正教不被接受,所以我們只能找個不起眼的地方,有些偏,還請見諒。”
聽到赫爾克里這么說,麗雅以為自己傳教成功了,看起來更加高興了,就像一只小鹿蹦蹦跳跳。
穿過有些幽暗的長廊,清冷的空氣變得有些溫熱了起來,耳邊能模糊地聽見竊竊私語的聲響,好像在離這里不遠的地方正有人談。
胡奧咽了咽口水,他低下頭從傳單上在此確認了一下集會的位置,抬起頭昏暗的路途令他感到有些緊張。
誰也不清楚為什么正教的集會要在這里舉行,陰暗偏遠,令人感到不適,停下腳步,他還能看到釘在墻壁上的鐵牌,上面有著被時間腐蝕的字跡,胡奧用力地擦了擦灰塵,勉強地讀出了其上的文字。
這是一個避難所,胡奧突然想起來了,之前船長便說過這些,在光輝戰爭末期,高盧納洛節節敗退之后,為了預防英爾維格反攻到高盧納洛的土地上,他們在瑪魯里港口這里挖了很多避難所,想以此繼續作戰,而這就是其中之一。
身前的隧道里傳來陣陣暖風,可這溫暖不了胡奧的心,他不清楚前方有著什么,但還是深呼吸,向前踏步,黑暗的盡頭有微光亮起。
大門緩緩開啟,人群的喧鬧聲一時間來到了頂端,胡奧覺得自己就像置身于廣場一般,入目所及之處,盡是臉龐。
這里是一個開闊的地下大廳,大廳的中間已經擺滿了好幾個長桌,人們都找好了位置坐下,有的人還在談話,有的人則閉著眼睛在椅子上禱告。
沒有人注意到胡奧的到來,他慢慢地走進光芒中,一名侍者突然攔住了他。
“對不起,我這就離開……”胡奧一驚,可他的話沒能說完便被打斷。
“還有位置,請來這邊。”
侍者拉住了胡奧的手,微笑地說道。
胡奧看著侍者臉,那是一個和他差不多的家伙,身上也是臟兮兮的,臉上布滿灰塵,可與自己不一樣,自己就像窩在下水道里的老鼠,而他卻像一個真正的人,臉上露出強大的微笑。
他不再說什么,任憑侍者拉著自己,帶自己來到一個空缺的位置上、入座。
“你好。”
胡奧看著自己座位旁的女孩,她正盯著自己。
“你好!麗雅。”
麗雅微笑地回答,同時友好地伸出了手。
胡奧一時間有些猶豫,那該死的魚腥味早就深刻進了他的皮膚之下,他不希望眼前的女孩露出厭惡的神情。
可麗雅絲毫沒有注意到這些,她直接拉起了胡奧的手,用力地握了握。
胡奧一怔,緊接著艱難地回答道。
“胡奧,你可以叫我胡奧。”
“愿正教能幫助到你,胡奧。”
麗雅沖他微笑,然后轉過了頭,和她身旁的男人聊了起來。
喧鬧聲里,赫爾克里顯然沒有注意到這些,他坐在麗雅的身邊,敷衍地回答著她一些亂七八糟的問題,比如舊敦靈上空的鐵鯨會不會掉下來,如果掉不下來,它們又要在哪睡覺之類的……
不得不說坐在這里,讓赫爾克里有種步入故事中的感覺,記得那些書籍里便總會記載這樣的畫面,在某個改變時代的大事件發生前,總會有那么一群家伙在暗地里進行秘密的集會。
赫爾克里覺得這里就很像,從他的觀察來看,除去一些新來的成員外,剩下的看起來基本都是正教的教徒了,他們輕聲禱告著,一個比一個的虔誠。
太詭異了,這些人都太虔誠了。
清脆的鈴音響起,一時間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那些新成員還不清楚發生了什么,而那些低聲禱告的信徒們則紛紛睜開了眼睛。
只見大廳的正前方,一名神父走了上來,他翻開厚重的典籍,清了清嗓子。
“吃我血喝我血的人就有永生,在末日我要叫他復活。”
他說道。
相應地,信徒們再次低聲禱告了起來,聲音匯聚在了一起,如同海潮。
神父沒有再說什么,沖身邊的黑暗示意,食物的香氣撲面而來。
侍者們走出了黑暗,將做好的食物與餐具一個接著一個的送上長桌,全部上齊之后,神父再次開口念起了教義,而這就像開始的信號一樣,信徒們抓起餐具在神父的聲音中狼吞虎咽了起來。
面對著食物,胡奧遲遲沒有動手,倒不是覺得食物難吃,眼前的東西已經很精致了,平常他也只有小小弟奢侈一下時,才會狠心吃的這么好。
他只是……只是有些不安。
胡奧還記得自己第一次出海時的情景,自己在船上被人拳打腳踢,吃著最下賤的事物,住著最骯臟的地方,他還得風暴來臨時那些人對自己做的事,為了懲罰自己偷吃食物,他們把自己綁在了桅桿上,將生死交給上天。
他有時候覺得是自己太倒霉了,才會遭遇這些,胡奧試著行善,他為一個男人撿起了他遺失的錢包,結果卻被叫做小偷暴打了一頓。
那時起胡奧才意識到,這個糟糕的世界不會給予他善意,它把善意都給了那些華貴的人們,對于自己這樣窩在陰影里的家伙,只剩下了無窮的惡意。
他不敢吃,他不敢接受這莫名的善意,胡奧很害怕自己吃完飯后會被勒索,害怕會因為用臟了餐具而挨打,可就在這時身旁的聲音響起。
“你不餓嗎?”
麗雅看著他,在她的嘴角處還沾著果醬。
“不……我只是……”
“嘗嘗啊。”
麗雅說著便把勺子捅進了胡奧的嘴里。
一瞬間胡奧恐懼到了極點,他害怕自己的預想變成現實,可什么都沒有發生。
沒有人出來揍自己,雖然不清楚吃了什么,不過這味道還蠻好的。
女孩嘿嘿地笑著。
“這可是神的血肉,味道很不錯吧。”
胡奧停頓了很久,然后點了點頭。
“那再來點神的血肉吧。”
麗雅說著把她自己的那份遞了過來,然后女孩就像覓食的小動物一樣,在長桌上來回巡視著,站起身來把另一份土豆泥拿了過來,接著對她身邊的赫爾克里詢問起了鐵蛇在哪睡覺的問題。
奇怪的感覺。
胡奧活了這么久,經歷了那么多糟糕的事,他變得拘謹與膽小,小心翼翼地活著,可在剛剛那一瞬間,他意識到自己似乎不用這樣。
耳邊還在回蕩著神父宣講的教義,胡奧看了看周圍,放松了下來,卸去那沉重的心情。
胡奧有些呆滯,隨后他緩緩地抬起頭,望著大廳的上方,那里是一片昏暗,燈光無法觸及。
這是種很奇怪的感覺,新奇的感覺,他活了這么多年都未曾體驗過的感覺。
或許……這種東西可以被稱作善意。
明明是地下,胡奧卻覺得有光灑在了自己的身上,一道遲來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