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其樂融融地相處著,分享著圣餐,贊頌著神明,胡奧覺得自己已經完全融入了其中,他從未覺得這樣快樂過,仿佛他活了這么多年所遭受的這些痛與苦,都是為了這一天。
在這個并不特殊的一天里,他的神終于沖他給出了善意。
“對對對,就是這個調調。”
麗雅指揮著胡奧,教他哼唱著旋律。
胡奧實在沒什么音樂天賦,他曾試著和水手們一起唱船歌,結果便是那些家伙警告自己,如果自己再跟著唱,就要把自己丟進海里。
當時胡奧失落了好久。
“是這樣。”
麗雅說著哼唱了起來。
這是一個古老、早已被人遺忘的旋律,沒有名字的旋律,但就像有著魔力一般,雖然麗雅唱的也很生澀,沒有什么名家的演奏來配合,但胡奧不知為何就是莫名地感受到了些許的神圣,內心不由地崇敬了起來。
這旋律甚至驚動了一旁的赫爾克里,他一直以來都在觀察著這些人,說實在,赫爾克里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如果不是行動涉及到這個教派,僅僅憑麗雅的描述,赫爾克里會覺得這個教派還不是那么令人討厭。
這是個蠻不錯的教派,有吃有喝,大家都想家人一樣,回想起腐朽的福音教會,赫爾克里覺得或許在最初的時光里,福音教會應該也是這副模樣。
不過……凡事必有代價,赫爾克里不相信這個正教不會什么都不索取,可仔細想想,這些人都沒有什么價值可言,他們又能支付什么代價,有什么利益可圖呢。
可就在思索之際,熟悉的旋律響起,赫爾克里緩緩地轉過頭,看著一旁的女孩。
“這是什么歌。”
赫爾克里面色嚴肅。
“圣……圣歌。”
麗雅見赫爾克里那嚴肅的樣子,直接回答道。
“圣歌?”
這不是名字,而是類別,要這么說的話,赫爾克里能從教堂里翻出一大本的圣歌。
“大概吧,我也不清楚,總之,這是我從樞機卿們的口中學會的。”
麗雅回答,看著赫爾克里的樣子,她感到了些許的害怕。
赫爾克里大概也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問題,他整理了一下情緒,接著說道。
“別害怕……只是,我有個朋友也會這段旋律,很意外會在這里聽到。”
“這樣嗎?”麗雅再次活潑了起來,“那你那個朋友也應該是正教的信徒吧,畢竟這個好像只有樞機卿們知道,我也是偷偷摸摸學會的……等等,你朋友不會也是樞機卿那一級的吧。”
麗雅看待赫爾克里的眼神一下子就變了,赫爾克里懶得回答這些,他繼續追問著。
“你說樞機卿?這是你從哪個樞機卿的口中學會的。”
麗雅一下子沉默了下來,但赫爾克里可不準備輕易放過這個小姑娘,他面無表情,對著女孩施壓。
“好吧,好吧,你別告訴別人,我經常在這里當義工,有一次我偶然遇到了一個教徒,他當時就在哼著這個歌。”
記憶里,那位樞機卿迎著陽光漫步前行,口中哼唱著古老的旋律。
“其實我也不清楚他是不是樞機卿,畢竟那可是大人物啊,我怎么會認識呢,不過他穿著一身紅袍……不都是這么說嗎,只有身穿紅衣的才是樞機卿,所以我覺得那個人應該也是樞機卿。”
麗雅一邊說著一邊往嘴里塞東西。
“那么他長什么樣子。”赫爾克里接著問道。
“樣子?”
麗雅停了下來,她想了想,搖了搖頭。
“我沒看到他的樣子,因為那個家伙帶著面具,一個黑色的面具。”
說到這里麗雅的神情也有了微微的變化,回想起那黑色的面具,麗雅覺得那或許不是什么面具,而是一團蠕動著的黑暗,就像面對著黑夜一樣。
“這樣嗎……”
赫爾克里沉默了下來,不知道在思索著什么。
他聽出了麗雅哼唱的那段旋律,這首無名的圣歌。
它也曾被另一個人唱起,而那個家伙名為洛倫佐·霍爾莫斯,赫爾克里還記得自己教洛倫佐記憶宮殿的那一幕,這個瘋子不知道在他自己那陰暗的記憶找到了什么,蘇醒過來的他就像個暴怒的野獸一般。
發泄怒火之后洛倫佐就那樣癱在角落里,眼神空洞的他,那時就是哼唱著這個旋律。
“我該離開了,圣餐很不錯。”
赫爾克里起身,對著麗雅說道。
“誒?這么快嗎?”
麗雅試著挽留赫爾克里。
“我會……再來的,正教很不錯。”
赫爾克里安撫著他,起身離開了。
果然最可靠的還是自己啊,這么閑逛便能找到線索,自己得靠這個好好地敲洛倫佐一筆。
雖然心里想的很歡快,但赫爾克里的眼底還是有著無法驅散的陰云,這件事和洛倫佐的過去扯上了關系,經歷了這么多,赫爾克里很清楚,一旦這個鬼東西與洛倫佐那不可告人的過去有關……
想一想黑山醫院的結局,那么大一艘飛艇就那么墜毀在了山脊之上,所造成的余波,至今清道夫們還沒喲完全清理干凈。
赫爾克里深呼吸,他在考慮要不要連夜逃回英爾維格。
“贊美神,贊美父,贊美這美好的世間。”
神父繼續在臺上誦讀著,他看起來很入神,但在下方正在進食的各位,有沒有聽他就不清楚了,至少他確實向神證明了他的虔誠,或者說正在注視這一切的那些人。
地下大廳的上方有著一個隱蔽的二樓看臺,只不過這里沒有燈火亮起,沒有人能將它與黑暗區分開來。
柯里正坐在其上,被黑暗籠罩著。
他注視著下方歡笑的人群,他們每一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真摯的笑容,為這可口的食物一同禱告了起來。
慘白的臉龐露出了輕蔑的微笑,柯里就像牧羊人一樣,而那些人便是他的羊群。
“柯里·費雷。”
沉穩的聲音從后方的黑暗里響起,柯里轉過身,只見一個人從黑暗里走了出來。
他身穿一席如血的教袍,面容則被漆黑的面具遮蔽,在這黑暗的環境下觀察,柯里難以辨認他的面具,見面的第一眼,他甚至產生了這紅袍之下無人的錯覺,就好像有某個幽魂將其托舉了起來。
“勞倫斯教長,我是可以這么稱呼你,是吧?”
柯里問道,面對這個神秘的存在,他沒有絲毫的畏懼。
“可以,名字這東西并不重要。”
面具下傳來勞倫斯的聲響,他坐在了柯里的另一邊,目光也投向了下方的人群。
“那么,時間定好了嗎?”勞倫斯問道。
“已經通知給彌格耳樞機卿了。”
“那就好。”
語止,勞倫斯似乎便要起身離開,可還沒等動身便被柯里攔住。
“等一等,勞倫斯教長。”
柯里喊道,他直視著那沉默的面具,緩緩說道。
“勞倫斯教長,曾經福音教會的樞機卿之一,曾經獵魔教團的教長,現任唱詩班教長。”
依舊是沉默,柯里感受到了那來自面具之下的目光。
“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了解一下你,畢竟我是真的很好奇,你是用了什么辦法能讓國王如此地相信你,甚至說加快這一切的進程,建立唱詩班、組建軍隊,正教的登基……”
柯里忍不住地搖了搖頭。
“我用了十幾年的時間,都沒能打動國王,從而促成這一切,但你的到來就像按下了加速鍵,一個又一個艱難的事被完成,短短的幾個月,做到了我預計里,可能要用上數年才能完成的事。”
“你想說什么呢?”
勞倫斯回答道,或許是隔著面具的原因,他的聲音沉悶,帶著鐵音。
“我的一生都獻給了高盧納洛,可現在一個陌生人闖進了我的家園,我怎么知道他會不會把這一切付之一炬?”
柯里的聲音平靜。
沒有任何掩飾,氣氛肅殺了起來。
目光緊盯著面具之間的縫隙,柯里很清楚,在那黑暗之下便是勞倫斯的眼瞳,黑暗一點點地顫抖了起來,就像有數不清的蛇群在其中糾纏,鱗片相互摩擦,發出令人恐懼的沙沙。
“不過這些倒不重要了,勞倫斯,我反而要感謝你這個陌生人。”
柯里又微笑了起來,他的神情難以琢磨,就像頭陰冷的毒蛇。
“感謝我?”
勞倫斯也有些不明白這突然的變化。
“感謝你促成的這一切,勞倫斯,如果沒有你的話,按照我的計劃,我需要想辦法耗死那個躺在病床上的國王,然后再一點點地架空科涅爾,那是個軟弱的孩子,他會對我言聽計從的。”
柯里站起身走進了黑暗里,從酒架上取下一瓶酒,為自己與勞倫斯各倒了一杯。
“不過那需要的時間太長了,可能是數年、數十年,其間也有著數不清的變化,畢竟那些大臣早就看我不順眼了,他們活了那么久,深扎進權力的體系之中。
我還沒辦法和他們正面對抗,說到底我也只是個鐵律局局長而已,說不定我一個失誤,就會死于某次暗殺。”
柯里把酒杯推向了勞倫斯,他自顧自地飲了起來。
“不過我還能活很久,雖然說他們想殺我……。”
柯里想起了什么,自嘲地說道。
“我就是一只狗,一只兇惡的狗,兇惡到有可能咬傷主人,主人也害怕我,但沒辦法,其它的狗,聽到敵人的吼叫就會被嚇地縮起尾巴,而只有我會沖上去咬斷他們的喉嚨。”
“有意思,我以為你是個熱誠的愛國者。”
勞倫斯沒有去碰酒杯,而是看向了柯里,他覺得這個家伙有意思了起來,當著自己面居然說起了顛覆王國這種大逆不道的事。
這種事情可不能亂說,更不要說這還出自于鐵律局局長之口,這是個可怕的秘密,而現在勞倫斯知道,他很好奇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事。
“我確實是個愛國者,我愛這片土地,這個國家,但至于統治這個國家的究竟是你,還是加瑞爾家族,我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是這個土地,以及我的目的而已。”
柯里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勞倫斯愣住了,說實在經歷了這么多事,已經很少有東西能碰撞到他的內心了,可剛剛柯里的那些讓他完全遲鈍了下來。
“你……是認真的嗎?柯里·費雷。”
“我很認真,你覺得我像是會開玩笑的人嗎?”
柯里微笑,但緊接著嚴肅了起來。
“所以我想知道,勞倫斯教長,你究竟想要什么?財富、權力、還是說別的什么?”
“拯救世界。”
勞倫斯回答。
“哦,這樣嗎?那高盧納洛也算在你拯救的范圍內嗎?”
談話越來越離譜了,柯里根本沒有質疑勞倫斯所謂的“拯救世界”,他好像完全相信了勞倫斯一般。
“當然,為了全人類的存續。”
“那么這樣的話,我們確實有的談啊,你意下如何呢?勞倫斯教長。”
勞倫斯沒有說話,隔了好久他才緩緩地抬起手,然后慢慢地摘下了自己的面具,面具之后是一張年輕白皙的臉,整體呈現一種中性感,如果不是柯里知曉勞倫斯的身份,別人第一眼看到他時甚至分不清他的性別。
“哦,沒想到勞倫斯教長如此年輕。”柯里淡然地說道。
“你看起來并不驚訝。”
勞倫斯把面具放在了桌子上,或許是太久沒有摘下面具了,他居然有些不適。
“我以為面具之下會是另一張面具。”柯里說。
勞倫斯微笑,意味復雜地回答。
“確實是另一張面具。”
“那么看起來你也準備認真地談一談這個盜國大計了嗎?”
柯里坐正了身姿。
“不,先等一等,柯里,關于你,我很好奇。”
勞倫斯沒有急于繼續談下去,他看著眼前的這個家伙,心里涌起了些許的喜悅。
已經很久沒有人能帶給自己這樣的感受了,那種難以窺視的神秘感,如果不是對于柯里接下來的談話好奇,勞倫斯真的很想入侵他的,看看這個家伙究竟在想些什么。
“好奇什么?反應如此平淡?我只是覺得不重要而已。”
柯里從剛才起就顯得無比平靜,他很清楚以勞倫斯的年紀,他根本不可能是這副年輕的樣子,而他一直戴面具大概也是為了向其他人掩飾這一點。
仔細想想,這是個很誘人的能力,仿佛能得到永生一般,但柯里根本沒有被影響,毫不在意這些。
“從你展現那名為秘血的技術時,我就清楚,在你身上發生什么事,我都不會感到意外,更不要說恢復青春了,”柯里說道,“我也明白,那是‘奇跡’的力量,也只有那個力量能幫助我,達成目的。”
“那么你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呢?柯里·費雷。”
勞倫斯想知道,眼前這個男人不惜這些代價,又是究竟想做什么呢?
這是一次交易,一次突如其來的交易。
柯里沒有猶豫,仿佛這句話在他內心里早已排練過無數次。
他回答。
“摧毀福音教會,殺死所有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