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裊裊，人影綽綽。
大街上到處都掛滿花燈，粽香四溢。不同于宋朝，重五、中元、重九三節在金朝極為重要，乃拜天祭祖之節。
所以從五月初一開始，中都城內便要開始為節日準備，人們也難得放松，所以各類的燈會之類的都開始活動起來，城內燈火如龍。
夏日過半，天氣便也不再涼爽。
少女們身著單薄衣裙，曼妙身姿顯露無疑，手提花燈，團扇輕搖，流連于橘黃色燈火之中，倒也有種“輕羅小扇撲流螢”的味道。
而文人才子們的情況便要復雜一些，有異性在場的話，難免會比拼一番彼此的風采，雖然不能贏得女子們的歡心，但內心的逾越是其他時候比不上的。
所以除了燈會之外，詩會之類的也不會少。
這時候的詩也不似平時那么的瀟灑，一番交流之后，彼此搶搶風頭，詩詞中便會多幾分煙火氣。
當然，吟詩誦詞之類的是需要學識的，一般的平頭百姓可沒有這個機會，所以這種詩會大多還是貴族舉辦、貴族參與的。
月上柳梢，燈火順著街道不斷蔓延開來，中都儼然成了一座不夜城。李全坐在窗邊，望著礬樓外那精致的景色，心中頗有感慨。
“古時的繁華，竟至如斯。”
他能到礬樓參加詩會，是受陸元庭的邀請，議和之事已定，使團便也被放了出來。
陸元庭作為陸游的孫子，這種詩會不邀請他來便也說不過去了，因此李全倒也站了他的光。
其實李全對于吟詩誦詞之類的不太感冒，讓他抄幾首詩詞倒也能做到，可實在沒那個必要，直說不會倒也少了很多麻煩。
不過陸元庭說自己要回南邊了，邀請李全前來，算是告個別，所以李全就沒拒絕。
陸元庭和李全對坐著，同樣也在打量外面的景色，外面清風吹來，他搖頭苦笑。
“中都的繁華勝臨安多矣。”
“燈火流連，吟詩作賦，與我們根本沒有半分差別......”
陸元庭淡淡地對他說著，李全便也轉過頭來，回頭望望對面高臺上正吟詩的才子佳人，眼神中倒也多了幾分認同。
“如果不說名字，誰能分得清這是金朝還是宋朝？”
陸元庭對此話十分認同，連連點頭笑道：“可笑的是當初我入金之前，還以為這邊都是蠻夷，如今看來倒是我偏頗了。”
“如此舒適奢靡的生活，誰還愿意過著茹毛飲血的生活，如果有，那他一定會被其他人干掉。”
李全回過頭去，極目眺望，眼中是遠處那肅穆的皇城。
里面的那位主人雖然已經日薄西山，但他年輕的時候可不是如此。
完顏璟喜好文學，崇尚儒雅，是宋徽宗的忠實迷弟，一手廋金體寫的絲毫不差。
他從自己祖父手中接過傳力棒后，便加速漢化，不但自己學習漢學，還讓女真朝臣學習漢學。
僅僅十余年過后，國內名士便層出不窮，諸多漢人大臣泉涌般出現，這樣才讓現在的這些貴族有機會召開詩會。
如果放在以前，李全現在可能正騎在馬上打獵呢。
金朝的漢化是大勢所趨，是封建化的必經之路，完顏璟的登基，為此填上了最后一塊拼圖，讓雄偉的金帝國達到了巔峰。
“那倒也是。”
對面的陸元庭輕笑一聲，認真的想了片刻，便端起身前的酒杯一飲而下，乘著酒勁又小聲說了幾句。
“不過這繁華雖然很好，但......與我們太像了。”
“一模一樣不好嗎......”
李全說完，陸元庭想想，便笑了起來，回頭望幾眼，欲止又言。
“好、肯定是好的，不過有些可惜了，如果這種時間在往前提幾年就更好了，呵呵。”
此話有些含義，但意思其實很明白，李全也理解他的心情。
因為世上之事大多陰陽相濟，有盛就有衰。
女真族在完顏璟的帶領下，徹底完成漢化，人口不斷增長。這一時期，金朝的人口達到峰值，在泰和元年超過了五千六百萬。
而帶來的效果便是經濟實力飛速增長，中都俞見繁華。
可完顏璟畢竟是人，是人就有缺點，他雖然才能出眾，為人開明。但私人作風上卻跟他那崇尚樸素的祖父完全不同。
他個人生活日漸奢靡，大肆改造宮殿陳設，寵幸后妃李師兒及李氏外戚，任用經童出身的胥持國。
沒想到的是，后兩者狼狽為奸，互相協作，居然把持住了朝政，蒙蔽皇帝視聽。
從此開始，金朝的zheng治經濟便走上了下滑的道路。
再加上黃河幾次改道，傷及到了國家大動脈，金朝國勢瞬間衰落。
南宋宰相韓侂胄看到這個機會后，悍然發動了北伐戰爭，可惜結果不是很好，這才讓陸元庭有些感慨。
如果金朝的繁華巔峰能往前提幾年，讓衰落來得更早一些，或許此次北伐的結果就可能不一樣了。
可惜世事皆是如此，一旦做過便沒有再后悔的機會，陸元庭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言語中也沒有什么傷心的，只有稍稍的惋惜。
李全沒有接話，而是輕輕搖晃著酒杯。
陸元庭雖然出身名門，有決心又有能力，當然還有最重要的見識，這便相當不錯了，和這個時代的大多數閉門造車的儒生有很大不同。
而對面那群貴公子卻依然在嬉戲打鬧，對自己的前景沒有絲毫認識，徹底沉湎在酒色之中。
對自己最了解的居然是敵人，這便有些諷刺了。
這時，窗外燈籠搖晃，龍津河的風吹來，有些微涼。天色已晚，大街上閑逛的人已經沒有多少。
遠處。
肅穆的宜陽門高墻聳立，深紅色的宮門之外，點點燈火浮動，這座城仿佛開始陷入沉睡之中。
“李兄，天色已晚，那今天就這樣吧。”
“也好。”
李全起身，朝著陸元庭一禮，然后淡淡說道：“江湖路遠，陸兄，有緣再見.....”
“這次前來金朝能碰到李兄，實乃我之幸事，有緣再見。”
李全躬身一禮，目送陸元庭的身影遠去。
遠處的街道上，燈火漸滅，人群漸稀，陸元庭那挺拔的身影便再也不見。
“或許不出意料的話，這一輩子便也再見不到了。”
李全微微一嘆，正準備離去。
不過這時，一滴粘稠的液體從三樓飛濺出來，正滴落在他的臉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