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靈進了景陽宮,剛剛一轉,踏進東側院的門,一眾庭院中的奴才便停了手中活計,上前來行禮跪拜。
膳房里,鍋里的水燒得噗通噗通直響,小達子和小樂子正在做菖蒲餑餑與扇子酥,沾了一身的面粉。
小樂子隱約聽見外面動靜,轉身撐起窗笠子向外只瞄了一眼,他立即將兩只手往圍兜上一擦,將那搟面棒扔給小達子,倉促道:“你先拿著!”。
小達子正彎腰吃力地照看著灶火,一臉的煙熏火燎,一聽這話,便著急地道:“你可不能走,這火候正在關鍵時候呢!少一個人怎么看顧得過來!”。
小樂子哪里理睬他?解下圍兜往案板上一扔,便匆匆奔了出去。
經過了年妃寧妃這一場,吉靈再回來看著自己院子里的人便覺得分外親切。
她讓奴才們起來,順口就溜了一句問道:“今天過節,你們都分到粽子了嗎?”。
小芬子尚未來得及回話,小樂子正從膳房里鉆出來,吉靈話音剛落,小樂子便上前笑嘻嘻道:“回主子的話,御膳房的公公們已經給東西十二宮人人都派了賞賜,奴才們沾了主子的光,自然也是有的——每人兩只粽子、鹽水錠雙料、離宮錠雙料,纏蝠兒香藥袋一個”。
小芬子冷冷瞥了他一眼。
小樂子如數家珍,待得還要再往下講,見吉貴人已經轉頭對七喜吩咐道:“待會兒把帶回來的賞賜粽子給大家分了吧。”。
七喜點點頭,又低聲道:“主子,要不要奴才準備點糕餅粥飯,差人不注意的時候送到坤寧宮去?張貴人晚膳怕是沒個著落呢!”。
吉靈立即搖頭道:“萬萬不成!皇上既然罰跪,又是跪在坤寧宮這樣惹眼的地方,明里暗里還不知道多少眼線瞧著呢,咱們若是給她送膳食去,給人瞧見,便是害了她!”。
她停了停,道:“幸好皇后娘娘手下留情,跪到戊時初刻,總還不算太晚,今日雖然是無妄之災,能有這樣的結果已經是萬幸了。罰跪也是沒法子的事,只能讓生煎忍一忍了。”
兩人一邊說一邊往正屋里走去。
碧雪打起簾子,自去安排給主子洗漱潔面的熱水毛巾。
吉靈身子一歪,在榻上坐下,才覺得這波瀾叢生的一天到了此時,終于可以徹底放松下來。
不多時碧雪將熱水毛巾送進來,又去安排打點晚膳的事宜,屋里只剩下吉靈與七喜主仆二人。
七喜低聲道:“主子,奴才往日里真瞧不出來,寧妃娘娘雖是不喜歡主子您,可景陽宮和永和宮素來井水不犯河水。主子您對她也算是忍讓的,何至于今天要為難主子?張貴人就更別提了,那還是她永和宮里的人呢!”。
她一邊擰著毛巾,一邊絮絮道:“若是非要說有什么過節,便是上一次年妃娘娘生辰,翊坤宮前主子您與寧妃娘娘駁了一句罷了,后來不也是齊妃娘娘出來解了圍?”。
吉靈接過毛巾,低著頭擦了擦手,面無表情地道:“與這些瑣事不相干!今日對我發作,應是年妃娘娘的意思,寧妃娘娘不過是聽她的吩咐行事,推了張貴人來撞我罷了。”。
她將毛巾扔回給七喜,道:“寧妃本來也不得寵,便是厭惡我,也犯不著以身涉險來對我下手,這筆生意可不劃算!
但若是換成了年妃,那便不一樣了。”。
七喜抬起頭,就聽吉靈思索著慢慢道:“都說年妃娘娘從前得寵,我雖然沒見著以前的光景,但是年妃娘娘那般相貌,又有著年家的助力,應該也是習慣了眾星捧月,風光無限。”
皇上如今向我這兒走動得多,她不但遭了冷遇,照她的性子,只怕以前得罪的人也不會少,后宮里從來不缺看笑話的人,若是有人再從中挑唆幾句,有心推波助瀾,年妃娘娘怎么會不恨透了我呢?”。
她停了停,指了指窗外,道:“這紫禁城里,無風尚起三尺浪——誰稍稍得到些皇上的眷顧,誰便在風口浪尖上。只是我真沒想到年妃娘娘這不管不顧的勁頭,下手也忒狠了些!”。
七喜抬頭看自家主子,就聽吉靈沉沉地道:“今日是皇上替我彈壓下去了。可是你要知道,年妃哪里是光想害我出丑這么簡單呢?
她授意寧妃去推張貴人,張貴人撞在我身上,目的是要我誤射傷人——當時殿中眾人圍觀,無論我傷著誰,都是一場不小的禍事,更別提帝后也在場,倘若我傷著了皇上或者皇后……
七喜被主子一點透,才反應過來,這時候方覺出后怕來,不由得一臉悚然,出了冷浸浸的一身汗。
吉靈低低道:“她是沖著我全家的性命來的!”。
“任她算來算去,卻沒預料到最后傷的是和惠公主!于是順水推舟,說我戕害公主——那是多大的罪名!只是她太心急,生怕這說法站不住腳!便又生拉硬拽了我父親與怡親王屬下的事情,妄想使人信服。”。
吉靈說到這兒,咽了口唾沫,身子向后躺下,雙手枕在腦后,卻住口不言了。
帝王之心,深不可測。漫說皇帝素來厭惡后妃議論前朝之事,便光是年妃對官場升遷了如指掌這一條,已經足以讓皇帝疑心重重了。
養心殿。
天早就黑透了。
白日里的灼灼的熱氣這會兒已經消失殆盡了,晚風里帶著幾分涼意。眼見著臣工們幾進幾出,終于。
送走最后幾位大臣后,蘇培盛轉回身,穿過一扇扇殿門,一道道帷幕,走到內室,低低提醒禛道:“皇上,您進點膳吧?政事雖然重要,保重龍體也要緊哪!”。
禛只道:“朕不餓。”,又一臉倦容地道:“皇后還在陪著和惠么?”。
蘇培盛道:“回皇上,皇后娘娘早就回來了,說公主下午喝了藥就睡下了,倒是難得的聽話呢!”。
禛聽了這話,臉上略微浮現一絲欣慰之色來,又道:“公主身邊那幫奴才,都是些無用,不能護主的,好好調教調教!”,蘇培盛連忙應了。卻聽皇帝又道:“吉貴人在坤寧宮罷?”。
蘇培盛一怔,立即轉過彎來,笑道:“回皇上,皇上真是料事如神!吉貴人是去看顧張貴人了!皇后娘娘方才還想讓人稟呢,說張貴人跪到戌時一刻了呢。”。
禛臉色淡然,只道:“傳吉貴人來養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