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孟謙先去實驗室慰問了一下工作人員，中午跟大家一起吃了頓飯后，打車前往了長光所。
既然都到長春了，自然免不了要去長光所拜訪一下，尤其是這會兒長光所第一任所長王院士也在呢，而且對方還是特地為了自己的光刻機項目才來的，孟謙不去拜訪一下的話就太不懂禮數了。
進入長光所后，孟謙就注意到每個看到自己的人都會熱情的跟自己打招呼，哪怕自己壓根不認識對方。
一路來到一間辦公室，孟謙見到了一名兩鬢斑白卻精神矍鑠的老人。
老人正埋頭書寫，見孟謙來了，下意識的露出了溫暖的微笑，“孟總來啦。”
“王院士。”孟謙快步走向前與對方握手。
“我在江大上過幾次課，你也喊我一聲老師吧。”
“王老師好。”孟謙改口道。
王大巖看了一眼窗外，又看了看孟謙的穿著，“在辦公室坐了大半天了，孟總陪我出去走走？”
“好啊。”
下樓在長光所閑逛了一會兒，王大巖問道，“孟總覺得我們華夏的工業水平如何？”
“有些落后。”孟謙實話實說。
“那孟總覺得，問題出在哪？”
“我們工業化開始的晚，落后也正常嘛。”孟謙看似平靜的一笑。
王大巖點了點頭，也不知這點頭何意，“梁志國跟你說了吧，我們進一步發展遇到的問題。”
“嗯，梁老師已經說了，部分領域的人才空白。”
“人才空白，其實正是工業基礎薄弱的表現，在光刻機下一步的研發中，我們現在最最薄弱的環節是什么，孟總可知道？”
孟謙老老實實的搖頭，他知道一些薄弱的地方，但要說哪個最最薄弱，他確實吃不準。
“是材料。”王大巖也沒賣關子，直接給出了答案，說到這，幾顆雪粒突然落在了兩人的鼻尖，下雪了。
兩人走向了最近的一個亭子，在一石桌前坐下，王大巖繼續道，“先進材料領域，我們幾乎全部都靠進口，但精密工業是不可能脫離材料的，孟總接下去有什么打算？”
說出了答案，孟謙還是有所了解的，材料確實是華夏工業領域的又一個短板，而且是很大的短板。
正如王大巖所說，想要實現精工，是不可能離開材料這個東西的。
而且材料的涉及面太廣了，就拿飛機來舉例，發動機上的高性能合金葉片材料我們國家做不出來，一個起落架剎車片我們國家同樣很長一段時間都做不出來。
材料的落后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至于怎么辦，能怎么辦呢，這就是華夏工業的現狀啊，還能怎么辦。
孟謙帶著略顯無奈卻又肯定的語氣道，“光刻機都搞了，還差材料么，一起搞了唄。”
“光刻機涉及數萬個零件，上千種常用材料，近百個先進材料，怎么，孟總打算再開家化工企業啊？”王大巖用一種調侃的語氣道。
“要真到了沒有辦法那一步，也只能自己去開家化工企業了啊。”孟謙自嘲的一笑。
外面的雪變得越來越大，王大巖側過頭看欣賞了一會兒，“孟總知道我們華夏材料領域的發展為什么這么落后么？”
“大概了解一點，好像是因為重理論，輕實踐。”孟謙結合著后世和這一世共同的了解回應道。
后世了解過華夏材料問題的人都知道，華夏材料領域就是一個刷論文的領域，其實華夏材料發展很可惜，因為華夏人在這個領域其實成就不小，2019年湯森發布的全球頂尖材料學專家排名，前六名都是華夏人，其中兩名米國籍，四名華夏籍。
但五人在米國工作，一人在臺省工作...
“所以為什么會輕實踐呢？”王大巖追問道。
“為什么？”孟謙想了想，“大環境吧。”
面對孟謙的回答，王大巖突然一笑，“那孟總再想想，我們華夏工業為什么落后？”
孟謙一愣，這才領悟到王大巖的意思。
見孟謙沉默，王大巖主動繼續，“昨天的實驗，雖然大家都盡量保持著低調，但在小范圍內還是引起了不小的風波。
孟總最近有時間的話，最好盡快再準備一份申請材料，爭取更多的國家支持。”
“這么著急跟國家要資源合適么？還是說這里面有什么特別的規矩？”孟謙覺得王大巖是愿意為自己指路的人，便選擇不懂就問。
王大巖稍稍沉默了幾秒，“這是一個態度。”
“態度？”孟謙自己消化了一下，“我的態度？國家的態度？”
就在這時，一直看著雪的王大巖突然轉過頭看向孟謙的眼睛，“我們的態度。”
“我們...”孟謙看著眼前這雙深邃的眼睛，努力去理解這個我們的意思。
就在孟謙有所理解的時候，王大巖轉移話題道，“藍星集團知道么？”
“當然知道。”
藍星集團，華夏最重要的化工企業之一，2004年跟昊華公司一起組建了知名的華夏化工集團。
而且藍星集團有一個很有趣的標簽，我國經濟體制改革的成功案例。
你品，你細品。
“材料領域，藍星集團明年可能會有大動作，孟總如果有興趣的話，改天可以跟藍星的任總見一面。”
“難道就是華夏化工集團的事情？”孟謙心道，像華夏化工集團這么大體量的企業，提前兩年開始籌劃并不過分。
然而王大巖的下一句話否定了孟謙這一想法，“他們明年的動作，跟光刻機有關。”
“王老師，以你對光刻機項目的了解，你覺得我們什么時候能研制出第一臺沉浸式光刻機？”孟謙也不多問，同樣轉移話題問出了自己心里的一個問題。
當年阿斯麥得到林本堅的技術后，只用了短短一年的時間便研制出了第一臺浸入式光刻機，雖然真正的量產沉浸式光刻機等到了2006年，但運用了新技術的光刻機本就需要很長的市場檢驗時間，不可能一研制出來就量產，那是腦子有病。
所以孟謙心里其實憋著一股勁，就是想看看國內能花多少時間把這玩意兒搞出來。2002年的阿斯麥，雖然躋身進了高端光科技領域，但畢竟還沒那么厲害，國內跟這個時候的阿斯麥比，差距到底會有多大呢....
然而王大巖也沒給出確定的答案，“我也不知道，不過我跟你一樣，都很期待這個答案。而且我能感覺到，有些東西變了。”
“什么東西？”
“態度。”
孟謙腦中之前的一個結突然打開，“王老師之前說的我們，指的是...”
“孟總明白就好了。”王大巖欣慰的看著孟謙，“你只管往前走，現在的你，不孤獨。”
孟謙眼皮一動，重生以來，這個世界上能看出孟謙藏在內心的孤獨的人，第一個是好像是沈佳雯，孟謙并不是很確定，但第一個這么明確的點出孤獨的人，正是王大巖。
“謝謝王老師。”孟謙道了聲謝，這聲謝中，包含了很多的情緒。
“走吧，雪停了，我也有點冷了。”
“好。”
陪王大巖回去后，孟謙稍微坐了一會兒，見王大巖也不再聊正事了，便告辭離去。
走出長光所，天空又下起了小雪。
孟謙伸出手，看著一片雪花在自己手中慢慢融化，發自內心的笑了出來。
他今天才意識到，自己的身后，已經有了一股強大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