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霧氣彌漫,水滴輕輕自上空落下,落在姑娘光滑的背上,帶來的絲絲涼意讓姑娘身子一顫。
杜七趴在那兒,杜十娘輕輕按著她的身子。
“你這妮子,是不是又胖了一些。”杜十娘道。
“真的?”
杜七很不理解,她最近吃的也少了,動的也多了,不該這樣的。
“嗯……”杜十娘捏了捏杜七的軟肉,這丫頭長身體的速度比她想的要快一些,她看著杜七的些許擔憂,無奈一笑。
“好了,長些肉是好事。”杜十娘說著舀了一盆熱水倒在杜七背上,看著姑娘白皙的皮膚在熱水的刺激下微微發紅,輕輕捏了捏她的肩。
“你這妮子真的忙了一天?怎么身子還是那么軟。”
“走了挺久的。”杜七想著之前杜十娘那僵硬的身子,認為自己應該也不是那么累,至少是比不上十娘的。
杜十娘給杜七清洗身子。
“妮子,你今兒去西苑了?”
“去了,要出診。”
“見到阿尋了嗎?她身子怎么樣。”杜十娘問。
“阿尋?”杜七稍稍一愣后反應過來杜十娘說的是紅吟,她說到:“我沒見到紅姐姐的人,只是聽琴聲……姐姐的狀態應該還可以。”
“又說胡話。”杜十娘拍了拍杜七的腰,拇指忽的在杜七腰后用力,看著杜七忽的緊繃的小腿,嗔道:“你這妮子聽琴能聽出什么就說這種話。”
杜七枕著手臂,紅著臉轉頭看了一眼杜十娘。
她聽不出太多,但是一點點還是可以的,十娘又開始不聽她說話了。
這也正常。
“平娘呢?她怎么樣。”杜十娘又問。
杜七經歷了方才的欺負,這一次機靈的沒有回答,而是說道:“十娘你若是想知道,自己去看不就好了。”
“我要是能去還問你?”杜十娘白了她一眼,道:“少廢話。”
杜七只得道:“我聽苑里的姑娘說她挺好的,紅姐姐也這么說……對了,我今兒去的時候,秋水樓的顧念說祝姐姐喝醉了。”
“喝醉了?”杜十娘一怔。
平娘是好酒的人嗎?
應該不是。
有些好奇,卻也沒有什么臉面去見祝平娘,便不再說什么,轉而詢問杜七今日的經歷。
杜七早在吃飯時就將大體的事情與杜十娘說了,包括師承要閉關的事情。
現在是在補充今日行醫的細節。
時間隨著杜十娘灑在杜七身上的水滴流逝不見。
杜七坐在那兒,杜十娘舀水濕潤杜七的長發,說道:“你也是,給人家看了病就走……急什么。”
“有銀子拿。”杜七認真道。
“好了,別提你那幾兩銀子了,瞧你那點出息。”杜十娘搓著杜七柔順長發,說道:“你若是缺銀子花,去書房的柜子中取一些零花。”
杜七搖搖頭,能自己賺錢為什么要拿十娘的錢。
杜十娘見狀,無奈。
這妮子也不想想她現在賺錢是為了誰。
她提醒道:“明日開始不許那么急,慢慢來,再累壞了身子。”
“嗯。”杜七不會反駁杜十娘的話,很利落的點頭,之后疑惑道:“我要怎么做。”
“自己看著來,別這般倉促累著自己就行。”杜十娘沒好氣的敲了敲杜七的腦袋,道:“先生教了你珠算?會用嗎?”
“會用。”杜七揉了揉方才杜十娘打過的地方,想著先生教她的歌訣,念了兩句。
杜十娘早就知道自家姑娘的學習能力,自是不意外,小小珠算這般只要記憶就能使用的好的工具對她的姑娘來說還不是信手拈來,不值一提。
不過這一點也給她提了一個醒。
杜七還是那個杜七,是多數東西沒人教就不懂的杜七。
這種瑣事也麻煩師先生,杜十娘很過意不去。
“妮子,你之后再碰到算盤這類感興趣的東西回來問我,我教你。”杜十娘問道。
杜七輕輕應了一聲。
之后杜十娘不再言語,取了發膏搓勻后涂抹在杜七頭上,手指輕輕抓弄令杜七的眼睛瞇成了一個好看的弧度。
杜七很喜歡十娘那溫柔的動作。
忽的,她合上的眼睛微微睜開。
“十娘,疼。”杜七說道。
杜十娘慌亂的拿開手,有些不知所措。
杜七做了一個扎馬尾的動作將長發推至身后,同時轉頭問道:“十娘,你怎么了。”
“沒什么,我可能……有些困了。”杜十娘解釋道。
“是嗎。”杜七看著杜十娘僵硬的臉,沒有說什么。
杜十娘在她看來其實也是一個十分好懂的人,所以多數事情十娘若是不問她就不說,相應十娘不想說的東西,她也從不好奇。
杜七捋起耳側長發,等待杜十娘繼續動作。
可讓杜七有些意外的是,身后的姑娘忽的變了,開口道:“我聽阿尋說你記起了不少過去的……東西。”
杜七轉過頭驚訝的看著杜十娘那一張略顯緊張的容顏,問道。
“十娘你要聽嗎。”
“我想知道。”杜十娘說出了心里話,終于是松了一口氣,繼續給杜七清理身子的同時補充道:“只說你確定的一些人便好,模棱兩可的就算了。”
杜七點頭,她正想著若是將自己記起來的所有片段都與十娘說……那只怕是要說到天荒地老了,她興許有那個耐心,可十娘沒有那么多的時間。
若是清楚記著的東西,那便是與紅吟說過的東西,與十娘再說一遍就是了。
隨著杜七開口,杜十娘目露了然之色。
心情復雜。
雖說這些東西已經從阿尋口中得知,可真的聽著杜七重復一遍,總歸是有說不出的五味雜陳。
與紅吟相同的是,杜十娘知曉了杜七記起的人,知曉那是她的玩伴和侍女,聯想到杜七精湛的醫術和曾經屬于她先生的稱呼,一般人總歸是會認為杜七是醫道世家的姑娘了。
可杜十娘不那么認為。
“妮子,你真沒學過醫?”杜十娘認真的問。
杜七眨了眨眼:“十娘,你聽我說了這么多……想問的就是這個?”
“說。”
杜七見杜十娘認真,說道:“我與十娘說過,我一開始真的不懂,醫書也是,文統也是……今日的珠算也是。”
杜十娘沉默,抬頭道:“那針灸之法,是因為書上寫的細致?經絡認得完全?”
“嗯。”杜七很高興,她覺得十娘能理解她,不像是別人不聽信她所說的話。
杜十娘看著杜七那莫名其妙的驕傲,捏了捏她的臉,嗔道:“你啊,總是說什么因為學了所以會的蠢話,也就只有我會傻兮兮相信。”
“十娘可不傻。”杜七認真道。
杜十娘沒有回應,她早就習慣了,不會因為杜七的一些話語而感到害羞,只是確認了心中的想法。
這丫頭的過去絕非是先生想的那么簡單。
可作為杜七,她又是十分簡單的。
杜十娘意外的想得開。
果然,這些東西她知不知曉都不會影響她對姑娘的看法,杜十娘感覺不像是聽杜七說她自己的故事,倒像是說著別人的故事……那般疏遠感清晰可見,所以杜十娘不僅沒有一絲一毫的危機感,相反因為了解了杜七想起的一些事情而吃了一顆定心丸。
她不似自己以為的動搖,相反想要更加的抓緊姑娘的手。
杜十娘放下了一樁心事,笑道:“你這妮子也做過旁人的先生?教她們做什么?吃飯嗎?”
“十娘。”杜七稍稍推了杜十娘一把,面對她的取笑紅了臉,解釋道:“是他們非要那么叫,不是我愿意的。”
“好了好了,我不說就是了。”杜十娘抱著姑娘回到湯池中,一起泡澡,隨后回憶著杜七方才講的東西。
除了一個名叫海棠的侍女,她還有一個叫寸心的朋友。
聽杜七的意思,那個叫寸心的丫頭是一個養長蟲的能手。
長蟲是南荒土話,長蟲即是蛇。
養蛇養蠱在南荒并非是修煉者才會做的,事實上南荒偏遠地區的村落中有許多人都有這種習慣,也就是說杜七以往住的地方就在那些深山古村中。
杜十娘想起了沁河醫館,攬杜七入懷,抱著她問:“所以你和沁河醫館那條花瞳青蛇能玩到一起是因為那個叫寸心的丫頭?”
一般姑娘可不會喜歡那般滑溜溜有毒的長蟲,杜七有這么一個喜好長蟲的朋友那一切就說得通了。
“寸心?”杜七靠在杜十娘懷里,稍稍抬頭。
杜十娘對上的杜七疑惑的眼神,一怔。
“不是嗎?”
杜七搖頭:“不是。”
說因為她喜歡寸心才喜歡花瞳自然是不妥的。
杜七解釋道:“十娘,卵生濕生我本身就不討厭,不如說還挺喜歡的。”
畢竟一直陪伴她的就是這些小家伙,哪里會不習慣。
杜七見杜十娘不語,補充道:“小兔、貍花這類的也喜歡。”
“我知道了。”杜十娘回過神來。
杜七倒是不挑,是個寵物她就喜歡,也不管長得好不好看。
想來,她與明燈的關系那么好會不會是將明燈當做寵物養了?
杜十娘又知道了姑娘不為人知的一面。
杜十娘問道:“你若是喜歡,咱家也可以養一些小家伙。”
她以往就養過貍花,只是送給石閑了,現在若是杜七喜歡,再買一只也無所謂。
“不是有明燈了嗎。”杜七道。
杜十娘揉了揉杜七的頭發:“你把明燈那丫頭當什么了。”
“她叫我小姐。”
“那你還這么說。”
“我說……什么了?”杜七不解。
她以為十娘說的是給她再找一個侍女,畢竟明燈也好、海棠也好,都不是人……這也不怪杜七想錯。
“你這小腦瓜里一天天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杜十娘嘆息:“好了好了,不養就不養了,就算再弄來一只貍花,多半又要翠兒去照顧,她有明燈和你要看著,若是再添一個……那也太可憐了。”
“……”杜七無話可說。
現在家里除了十娘,的確是翠兒姐最忙,若是再來一個不能干活的侍女,是不大好。
可是……
杜七想起了白景天院里的小姑娘。
這么說,十娘不愿意再添一個人。
那怎么辦。
杜七正糾結著,便聽到杜十娘在她耳邊道:“你方才說有人叫你九姑娘?”
杜十娘的氣息打在耳側,杜七靠在杜十娘身側,點頭:“是有許多人這么叫我。”
“九姑娘……九……”杜十娘哼了一聲:“這么說來,你該是叫杜九,而不是杜七。”
“那不行。”杜七的反應很劇烈,抓緊了杜十娘的手臂,使勁的用力,認真道。
“十娘,我的名字是杜七。”
“怎么還急了,我就是隨口一說。”杜十娘心道這丫頭還是那樣開不起玩笑,她說道:“不清楚是排行老九還是真的字九,只是即便這九姑娘叫的是字,你的姓也不知是什么。
“我隨十娘的姓,怎么會不知是什么。”杜七很認真。
“也是。”杜十娘笑著,現在春風城只叫她七姑娘,可是沒有九姑娘。
杜七若是記不起,就讓這個名字隨風散了吧。
杜十娘態度的忽然緩和讓杜七松了一口氣,緊繃的身子逐漸軟下來。
她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名字,不想再被十娘收回去,那樣她一定會很傷心。
杜七看向窗外隱約的一輪明月,身子在熱水中下沉幾分。
她一直想找回一些記憶,包括關于以往認識的人的記憶,可以往因為十娘不問便沒有說過,現在總算可以詢問十娘的意見,聽聽她是怎么想的。
杜七坐直了一些,她很少有在意的東西,對于一個多數時間孤身一人的姑娘來說,故人的存在自然是無比重要的,僅次于對規矩的嚴苛。
“十娘。”杜七道。
卸了一心負擔的杜十娘正享受姑娘在側和熱水溫潤,瞇著眼睛道:“有話就說。”
“十娘,我有時候看什么都覺得眼熟……天望山、天望海都是。”杜七猶豫后道。
“你來過這兒?”杜十娘認真了一些。
“我不知道。”杜七表示自己忘了,她指著花色窗欞后那一輪明月:“有時候感覺月亮也是認識的人……十娘,我是不是記錯了。”
“我當是什么事。”杜十娘嘆息,道:“月亮只有一個,山海的模樣也都是一個樣,該是記混了。”
天望山并沒有什么特點,只是因為靠近天望海所以被人們這么叫,而天望海很大,所以周邊會有數不盡的天望山。
若是杜七單說天望山和天望海眼熟她說不得真的會心里嘀咕,可若是加上天上一個月亮,便有些好笑了。
“你少想那么多,記不記的起,日子還是要過的。”杜十娘拂去杜七面上的些許汗水,道:“順其自然也是很重要的事兒。”
“順其自然……”杜七似懂非懂。
十娘說的也是,能想起來是好事,倒也沒有強行記起的必要。
畢竟她與以往也不一樣了,那種空虛已經許久沒有體驗過。
杜七側過臉,看著近在咫尺的十娘,覺得她真的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