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州,錦官城。錦官城是蜀州的州城,規模宏大,熱鬧繁榮,并沒有受到出云嶺天險的影響,四方商賈,皆匯聚于此,是名副其實的雄藩巨鎮。
只要是土生土長的錦官人,都知道在西門外浣花溪畔有一處居所,建筑古樸典雅,園林清幽秀麗,規模宏大,占地三百余畝,廨堂之間,回廊環繞,別有情趣。祠前東穿花徑,西憑水檻,祠后點綴亭、臺、池、榭,又是一番風光。此時雖然春寒料峭,但蜀州氣候濕暖,所以放眼望去,滿目翠綠,又有紅花點綴其中,美不勝收。園內有蔽日遮天的香楠林、傲霜迎春的梅苑、清香四溢的蘭園、茂密如云的翠竹蒼松。萬里橋西一草堂,百花潭水即滄浪,說的便是此處了。
這里的主人神龍見首不見尾,但是卻大大方方的打開大門,無論是誰,都可以隨意游覽參觀,甚至可以在前亭影壁上揮毫潑墨,題詞留念。今日依舊游人如織,熱鬧非凡。蘭園前,一男一女兩人站在溪畔,男的雖然衣衫華貴,腰佩長刀,但長相一般,女的則相貌秀麗,身材婀娜多姿,峰巒起伏,惹來不少炙熱視線。
佩刀男子環顧一圈,似乎有些震驚于草堂的宏大,雙目失神。站在身側的幾位本地人相視一笑,又是外地來的瓜娃子,沒見過世面,可以理解。人們還是把注意力放在那個女子上面,美人嘛,多看兩眼,總不會吃虧。
只是總有那么些人,總想著得寸進尺,不肯安分。對面溪畔轉出來一位白衣公子,前呼后擁,皮囊是一等一的俊逸,比那嚴豪還要出彩幾分,一雙桃花眼,眼波流轉,竟然有些媚態。
這位男人女相的公子啪的一下打開手中象牙折扇,扇面上居然是一副美人圖,小小的扇面上,數十個風情各不相同的美人栩栩如生,白衣公子拿起扇子,只露出一雙眼睛,眼神肆無忌憚,在女子的曼妙身軀上游走不定,扇子后面,更是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角,喉結上下蠕動,似乎有些急不可耐。
站在這一男一女身旁的眾人瞥見了這白衣公子的折扇,紛紛臉色一變,顧不得欣賞林仔咫尺的美人美景,轉頭就走,唯恐避之不及。
白衣公子收起折扇,笑意盎然:“這位姑娘,在下與此間主人交情不淺,可以請姑娘去梅苑喝上清泉水茶,不知姑娘能否賞臉?”
不想那姑娘瞥了一眼,鄙夷道:“腦闊有包噻?”說完轉頭看著佩刀男子,滿臉不耐煩:“你在摸蛆蠻?還沒瞧完?老子等不到你嘍!”
還是蜀州人?那就更好辦了,畢竟在蜀州,本公子還是有些分量的。白衣公子思考了一下,決定還是用官話:“姑娘,在下只是想請你喝茶,絕無歹意,還請姑娘放心。”
那姑娘呸了一聲:“看你這副樣子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東西,趁你姑奶奶沒計較,趕緊滾!”
白衣公子抬手攔下了準備暴起傷人的扈從,蹙起眉頭,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姑娘這話就太傷人了,在下是不是好東西,姑娘試過了才知道,至于姑娘是不是在下的姑奶奶,得等我回去問了我爺爺,看他有沒有你這么一個妹妹。”
從始至終,那名佩刀男子始終一言不發,這讓白衣公子有些遺憾,如果這男子不是好歹,嘴硬兩句,剛好給了他殺人奪妻的機會,可惜啊。
就在他準備讓扈從跳過溪水,扛走那個美人時,被他誤以為是縮頭烏龜的佩刀男人說話了:“你是幾房子弟?”
白衣公子笑容稍減,瞇起桃花眼,眼神玩味,居然一眼瞧出我是唐門弟子,果然眼力不俗,看來也是江湖中人,既然是江湖中人,那就算你是過江龍,在蜀州地界,也得給我盤起來!
白衣公子轉動手中折扇,笑瞇瞇道:“怎樣?想與本公子攀交情?免了,不妨告訴你,和本公子有交情,可不是什么好事,我房中美妾,大半是從交好之人手中強取豪奪而來,所以,你最好閉嘴,這是為你好,真心話!”
接著,白衣公子有些得意的笑了起來:“就算你是學宮弟子,在蜀州,也容不得你小氣了,若是把身旁美人雙手奉上,說不定等本公子玩膩了,還能賜給你!”
佩刀男子扯了扯嘴角,淡淡說道:“接我一刀,能活下來,我就不計較!”
白衣公子心中巨震,剛要說話,已經來不及!他根本無法看清對方是如何抽刀的,一刀青色刀芒就從他的頭頂劈下!
白衣公子滿頭大汗,卻咬著牙一步不退!
突然,一名白發蒼蒼的枯瘦老者突兀出現在了白衣公子頭頂,伸出手掌,抓住了那道雷霆萬鈞的恐怖刀芒!溪畔花草晃動,似乎被這一刀之威裹挾,搖搖欲墜!
白發老者落在白衣公子身前,身上寬大的麻衣瘋狂翻涌,似乎在化解這一刀的威勢!
白發老者慈眉善目,一身麻衣如雪,白發白須,眉心一道淺淺的疤痕,他看著皮開肉綻的掌心,訝異道:“這位公子,好俊的刀法,我這把老骨頭可不輕松。”說著他手指輕輕一抹,傷口瞬間復原,不理會身后瞠目結舌的白衣公子,唉聲嘆氣:“人老了,氣血本就衰弱,可禁不起這么糟蹋。”
白衣公子后退一步,抱拳道:“敢問可是草堂陳前輩?晚輩唐歡,常聽家父說起,前輩是真正的世外高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晚輩先行謝過前輩的救命之恩,不日必和家父一起登門致謝!”
白發老者毫不在意,擺擺手,看著對岸依舊不肯還刀入鞘的錦衣男子,皺起眉頭:“年輕人,得饒人處且饒人,不要如此咄咄逼人,把別人逼上絕路,自己的路也就窄了。”
山風穿過綠樹紅花,草木清香沁人心脾,消弭了無形中的重重殺機,錦衣男子悄悄轉動刀鋒,輕聲道:“那剛才他咄咄逼人之時,前輩又在何處?”白發老者一怔,轉頭看了白衣公子一眼,看見他的折扇,恍然大悟:“唐門那個唐歡?”
白衣公子心中忐忑,但木已成舟,只能點頭。白發老者嘆了一口氣,一揮衣袖:“你走吧,從今往后,不許你踏足草堂半步!”
唐歡心中一沉,猶不死心,沉聲道:“前輩……”白發老者轉身過去,嘆了一口氣:“你如果再不走,我就不攔著對岸的這位公子了!”
唐歡想起父親對眼前這個糟老頭的評價,壓抑下心中瘋狂翻涌的殺機,轉身就走。
白發老者看著對岸氣勢凜冽的刀客,拱手道:“就當給老朽一分薄面。剛才老朽貿然出手,并不是如公子所想,拉偏架講歪理,只是我家主人不喜血腥,若是公子一刀下去,恐怕要讓草堂染血,故而出手阻攔,還望公子見諒。”
本來就沒想得理不饒人的唐朝猶豫了一下,收刀入鞘。白發老者松了口氣,無意間瞥了一眼白鞘長刀,渾身一震,眼睛里精光閃爍,一步就邁到了對岸,不理會戒備十足的譚棉花,伸出手,竭力掩飾自己的情緒,語氣平淡:“這位公子,能否把這把刀借老朽看看?”
唐朝猶豫了一下,摘下大鯤刀,雙手遞了過去,白發老者接過來,輕輕拔刀出鞘,刀身雪亮,冰紋瑩潤,白發老者挑起眉頭:“公子可是來自白帝城?”
唐朝搖了搖頭,說道:“在下與白帝城并無淵源。”
白發老者微笑著搖了搖頭:“公子說笑了,若不是白帝城的人,哪里來的這把大鯤刀呢?觀公子年紀輕輕,便自有一股宗師氣度,莫不是白帝城少城主孫旭?”
唐朝面色如常,伸手取回長刀,重新佩好,猶豫片刻,還是實話實話:“這把刀確實是我從孫旭手里得來,如果他想取回,就讓他自己來吧。”
白發老者松了口氣,笑著說道:“如果公子不介意,老朽陪公子在草堂四處轉轉?”
唐朝摩挲著刀柄,說道:“此事稍后再說,請問方便見見你家主人嗎?”
白發老者笑著搖搖頭:“我家主人云游天下,已經十幾年沒回來了。公子有事直接與我說就行,老朽在這座圓子,說話還是有些分量的。”
唐朝似乎早就猜到了,沒有絲毫意外失落,而是從袖子里取出一塊青玉,遞給了白發老者,白發老者隨手接過,這塊青色玉佩,乍一看普普通通,但是色澤鮮潤,青翠欲滴,白發老者近距離凝視片刻,渾身一僵,滿臉的難以置信,同時又有幾分忐忑!
當白發老者將青玉拿到鼻尖,輕輕嗅了一下,頓時面色酡紅,他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翻騰的心緒,忍不住老淚縱橫:“不想死前還能一睹主人遺物!”
譚棉花瞠目結舌,這又是鬧哪樣啊?
片刻之后,白發老者雙手將青玉還回,畢恭畢敬道:“少爺稍等片刻,送老奴處理瑣事。”
說著凌空而起,麻衣飛舞,越發顯得老人氣態出塵,老人深吸一口氣,聲音如洪鐘大呂,響徹草堂:“自即刻起,草堂不再開門迎客,所有人,半柱香內必須離開!”
“因為,今時今日,草堂有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