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臺吉,李管事說了,小高的仇人那里有鐵器萬斤,是實打實的一筆大財,要不是小高勸我們,路上咱們早就劫了這筆鐵器,至于你這里……,說句不好聽的,您說的那筆生意,難不成咱們和你口中那位老賊就做不得嗎?”
董步芳緩緩開了口,直接叫蘇德變了臉色,“要不是小高出了條計策,能讓商幫馬隊少些折損……”
“董教頭息怒,我也是這幾日被老賊逼得急昏了頭,才誤會賢侄了。”
蘇德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梟雄,區區面子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么,當即便朝高進長身一拜,賠禮道,“是叔叔的不是,讓賢侄你受委屈了。”
“叔叔哪里話!”一番虛與委蛇后,高進才說出了董步芳口中的計策。
“叔叔,我且問你,這等大買賣,換做你是賣家,與烏力罕老賊交易時,可會直接帶著東西前去交易?”
“自然不會,總歸要先見面,驗過銀錢后方才能交易。”
蘇德答話道,蒙古少銀,萬斤鐵器就是三千多兩的大買賣,一般部落壓根就拿不出這么多的現銀,明國人來做生意,肯定是要防備他們一手的,更何況這么大買賣,帶的護衛絕不會少。
“這便對了,你說若是他們見面的時候,商幫馬隊劫了東西,他們會不會當場火并。”
聽到高進的反問,蘇德眉頭皺了起來,他顯然想到了其中關節,這等事涉違禁的買賣,雙方本就互相戒備,一點小事便能引發沖突,更遑論高進所說了。
“賢侄果然好計策,只是不知道到時候你我雙方如何動手?”
“自然是小侄這邊先動手,叔叔可帶人馬埋伏在一邊,覺得時機妥當再出手也不遲。”
高進曉得蘇德此人多疑,當然他本就沒有讓蘇德先動手的意思。
“董教頭,到時不如你先幫我殺了老賊,我再全力助你們……”
“蘇臺吉,這等話就不要說了,李管事說了,此行但聽小高吩咐。”
見蘇德果然如同高進預料那般想說動自己,董步芳直接拒絕道,心里暗自佩服高進。
“既然如此,賢侄,你覺得叔叔剛才提議如何,等殺了老賊,叔叔必定為你抓到仇人。”
“叔叔,小侄報仇心切,仇人之事便不勞叔叔費心,屆時咱們各取所需就好。”
高進倒是想不到蘇德連面皮都不要,也要試探自己,索性把話挑明了說。
“好,那便各取所需。”
“還有一樁事要麻煩叔叔。”
“說吧?”
“這交易的具體時間和地點,小侄卻是沒法子知曉,還得拜托叔叔了。”
高進朝蘇德說道,茂水掌這邊地域不小,他若是張貴,絕對不會來阿計部的大營做交易。
“這事好辦,老賊那里有我的人,應該瞞不了我,只是我要如何告知賢侄你們?”
蘇德應了下來,高進為他帶來的消息很及時,雙方也確實能合作,他也沒有再拿捏。
“咱們就在西北面二十里外一處河谷地駐扎,叔叔若有消息,便派人快馬相告。”
“好,那便如此。”
諸事商定,高進和董步芳自是離開,剩下蘇德和哈巴丹特爾在賬內,哈巴丹特爾想說話,可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說吧,看你那樣,也是藏不住話的人。”
“主子,這高進可信嗎?”
“可信不可信都不重要了,老賊咄咄逼人,用漢人的話來說,就是刀已經架在了我的脖子上,由不得我選擇了。”火光里,蘇德的面色陰晴不定,“便是沒有他,老賊的這筆買賣我也要攪黃了他。”
“你明日就派人去他說的地方看看,他們到底多少人馬?”
蘇德的聲音冰冷,合作歸合作,可如果高進只是虛張聲勢,那到時候可就怪不得他這個叔叔心狠手辣了。
出了阿計部大營,董步芳沉默著,過了好一會兒后才在馬上道,“高爺,這聰明人都像你一樣能想到那么多嗎?”
“董老哥,韃子向來沒有信義可言,和他們打交道,只能虛虛實實,真話假話都要講,我如果猜的不錯,我這位好叔叔明日肯定會派人去咱們那邊打探一番。”
高進始終記得父親說過,在塞外,唯一的道理規矩便是誰的拳頭更硬誰說了算,和蘇德合作,無異于與虎謀皮,若是讓對方察覺己方并非是兵強馬壯的那一方,只怕雙方各取所需后,就是對方下手的時候。
“你們的彎彎繞太多……”董步芳搖了搖頭,他這樣的粗人,還是聽命行事,上陣殺人適合他。
……
翌日清晨,起來列隊的家丁們排成隊伍,換上了新的兵器和盔甲,兵器只是加了槍頭的木制長槍,盔甲則是些舊棉甲,還是關七半買半送給高進的。
這些日子,木蘭在路上也沒閑著,她在古北寨買了鐵片,重新給這些棉甲內里綴上,眼下那些家丁套上棉甲,外罩黑衣,帶上六瓣頭盔,看上去倒也顯得威風凜凜。
等家丁們換裝完,高進囑咐董步芳和馬軍繼續操練,自己則是和伙伴們出營,去茂水掌往大明方向的一帶偵查地形,戚爺爺的兵書里說過,作戰之前務必要勘察地形,做到了然于心,如此臨戰之時方可不亂。
在商隊時,高進曾畫過地圖,只是當日商隊被襲擊,他那套被父親極為看重的地圖也遺失殆盡,如今舊地重游,再次作畫,高進心情極為復雜。
沈光跟在高進身邊,默不作聲地看著這位二哥畫圖,他父親是高家商隊的老人,所以家里也在堡寨內,打小和陳升一起跟著高進玩大的。
看到高進不過寥寥幾筆就將附近地形畫得逼真至極,沈光滿臉的驚奇和佩服。
能者當真是無所不能!沈光心里升起了這樣的念頭,當日比武奪帥,高進力敗眾人,已經叫他們敬重無比,可這一路行來,大大小小諸事,高進都能處理得極為妥當,后來收服河口堡青壯和李家商隊的伙計做家丁,短短時日便訓練到可堪一戰的程度,更是叫眾人心悅誠服。
“二哥,若是那姓蘇的失約,咱們該怎么辦?”等高進畫完地圖,沈光才開口問道。
父親高沖每逢大事必與叔伯們商量的規矩,被高進繼承了下來,他自阿計部大營歸來后,便和身邊的伙伴們交代了個清楚。
“他不會失約,這是他唯一的機會。”
高進回答的很自信,蘇德被烏力罕逼得極狠,從昨日談話時蘇德的神情反應就能看得出,哪怕沒有他,蘇德只怕也要和烏力罕動手,分個你死我活了。
一連兩日,高進都在茂水掌附近勘察地形,而其他伙伴也是三人一組游蕩,希望能碰上張貴的隊伍,好掌握對方行蹤。至于蘇德那邊,自然派了人來打探虛實,只是谷口那里有人把守,來的人便只能遠遠觀望,而得了高進吩咐的董步芳和馬軍在操練時,把隊伍拉得很開,又讓家丁們故意揚起煙塵,到最后四十多人的隊伍顯得像是有百多人。
“你說那谷地里起碼有百多人在操練?”
入夜后,聽著探子回稟的蘇德略微失神了一下,對于高進口中的綏德商幫,他始終是將信將疑,于是他又問了一遍道,“你確定那邊有這么多人馬?”
“沒錯,臺吉,我親眼看到谷地里都是戴頭盔的士兵操練,還有好些馬隊在外面游蕩。”
探子大聲回答道,他確實親眼見了好幾批馬隊從外面回來,卻不知道這些馬隊都是化整為零地從谷地出去,走遠后再集結回來,重復了數次。
“看起來,這高進還真是攀上大樹了。”
蘇德喃喃自語里起來,對于明國商隊,他是有些了解的,曉得那些大商幫也有蓄養私兵,無論是裝備還是訓練,都比大明官軍要強,谷地里那些戴頭盔的黑甲兵便是明證。
明國的官軍身體孱弱,底下的士兵是不愿意披甲戴頭盔打仗的,因為跑起來太慢,只有那些將官身邊的家丁才會穿戴盔甲。
“那主子,咱們還要不要?”
“不必了,明日派人去告訴高進,他的仇人約了老賊后日在大營外正南十里的河畔見面。”
蘇德沉聲說道,老賊手上有兩個百戶,自己這邊只有一個,而高進那邊起碼是一個百戶以上的精銳隊伍,值得他去拉攏。
……
茂水掌阿計部大營,三十里外一處營地內,張雄看著滿臉謹慎的父親道,“爹,何必這么小心,那些韃子難道還敢黑吃黑不成?”
“你懂什么,這萬事開頭難,這是筆長久買賣,怎么小心都不為過。”
張貴瞇著眼說道,他這次出塞,足足帶了萬斤鐵器,這其中五千斤還是千戶大人準備的,萬一有個閃失,他全家腦袋都不夠賠的。
“可是咱們就帶三十多人過去,是不是?”
想到父親打算讓大半人馬看守營地,后日只帶三十多騎去和那阿計部的韃子首領見面,張雄就有些慌。
“咱們三十多騎過去,都是好手,萬一韃子處有詐,自然能脫身,到時候趕回營地,有車陣為依仗,那些韃子能奈何得了我們。”
張貴帶兒子出來,也是要見見世面,此時見到兒子臉上懼意,盡管心中不喜,也只能給他講解一番,卻是叫他沒來由地想起高進,只覺得自己這兒子若有高家小子一半能耐,他就心滿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