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這聲音響起,整個屋子里的人,全都沉默了下來,就連興致尤其高昂的張季,都閉上了嘴。
張仲有點不明所以,他轉頭望向門外,卻見到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婦女,拉著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走了進來,剛剛的聲音就出自這孩子之口。
在他身后,還跟著一個胖胖的男人,也不知道是是因為遠道而來太累,還是因為太胖的緣故,男人在這大冬天,竟然滿頭大汗。
“二姑?”張仲腦海中浮現出這個稱呼的同時,就明白了為什么家里眾人會沉默了。
這個女人,在張仲的印象中,有著蜀中女子特有的潑辣,在場眾人有一個算一個,除了張仲這些后輩,沒有那個大人沒吃過她的虧。
但在場的人之所以沉默,卻不僅僅是因為這點,還因為,張礁,對他這個女兒十分不滿。
因為她,作為一個有爵者的女兒,嫁給了一個地位低下的商賈,而那商賈,竟然還拒絕了張礁讓其為贅婿的提議。
老人之所以不太愿意提及自己的兩個女兒,主要的原因,就是這一點。
想到這里,張仲回過頭,看向在正堂上端坐的張礁,只見張礁臉色黑如鍋底。“汝來做什么?看我這把老骨頭死了沒有?”
在秦國,不孝是重罪,張仲的二姑哪怕昔日再是潑辣,也不敢對著張礁頂嘴。
她收斂了性子,恭恭敬敬的在張礁面前磕了個響頭,隨后才道。“良人行商賺了些錢,聽聞父親升了爵位,便買了些禮物過來。”
“哼!”張礁冷哼了一聲,隨后怒斥道。
“不勞你費心,我的爵位家產,就算我死了,你和那商賈也得不到分毫。”
此時此刻,在這么多人面前,其中還有張仲的堂弟,說出這樣的話,就連站在旁邊的張仲,都覺得有些過了。
而跪在地上的姑姑,自然感觸更深,她臉色很是難看,雙眼中的光亮也黯淡了下來,好一會兒,才強笑著說道。
“父親的爵位財產,女兒不敢貪圖,父親勿要氣惱才是。”
“此來,只是因為聽說父親在托人求購上等蠶絲,良人行商剛好遇見,便特地買了一卷回來。”
站在不遠處的胖胖的男人,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走了過來,他自懷中摸了摸,好一會兒才摸出一個盒子,將其打開,里面是一團絲線。
恭敬的將其放在桌上之后,胖胖的男人拉起了張仲的姑姑,轉身朝著屋外走去。
走到門口,張仲姑姑突然回過頭,對著堂上的張礁輕聲說道。“良人前些時日,行商去了郡城,這蠶絲便是郡城所獲。”
她咬了咬嘴唇,猶豫了良久,再次開口說道。“因此,聽關中商賈言到,王上有意再起納糧為爵。”
“我與良人欲捐糧千石,以成公士。”
“屆時,便不是無爵的商賈了。”
“父親........”
“大可不必再因此氣惱。”
張仲完全沒有注意他們之后的話,他心中想到的只是納糧為爵這件事情。
縱觀整個秦國存在的歷史,納糧為爵的時候不再少數,但在此時,卻代表著一個信號。
秦王,應該是在準備伐趙的糧草了。
想想也是,就此時而言,鄭國渠似乎還沒修成,關中也并沒有之后的千里沃土,大戰開啟在即,在蜀郡大舉征糧,也是應有之事。
“時間不多了啊。”張仲心中的緊迫感更甚,恨不得現在就去練習功法。
但他還有件事情需要做,老人的性子,張仲這些時日已經摸得門清,他就是一個嘴硬心軟,放不下面子,又聽不得軟話的人。
更何況,以秦國的律法而言,當初張仲的姑姑執意嫁給商賈時,他也沒有以律法告其不孝作為懲罰。
那么,這些年,無非就是磨不開當初放下的狠話罷了。
“二姑請留步。”
張仲堂姐再次轉過身,看了一眼不曾說話的張礁,她眼中閃過一絲驚喜,卻并沒有多說什么,而是對著張仲贊了一句。
“仲兒又壯實了許多。”
“勞姑姑掛念了,今日家中正好都齊了,不如一起吃頓飯。”
“好。”
老人就靜靜的看著,不同意也不反對,良久,才開口說道。
“吃完飯,就回去吧,金留下,之后與季一起習武學文吧!”
張仲的姑父,那個胖胖的男人,唰的一聲就跪倒在地,他也不敢稱張礁為父,只叩首以謝。
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商賈在秦國雖然有錢,但無論是教育,還是社會地位,以及一應福利,都遠遠低于有爵者,甚至,低于無爵位的黔首。
只比隸臣妾稍高。
就拿教育來說,若是張礁不開口,以他們的能力,就算再有錢,也難以找到人教他們識字。
一家人再次開始了交談,張母眉飛色舞的與姑姑講起了張仲力搏花豹,單殺八賊的事跡。
而張仲的大孫女梨,卻笑吟吟的走了過來,對著張仲說了一句。“你知道高祖父為何原諒二祖母嗎?”
張仲微微一愣,難道不是因為想原諒?
或者,姑父即將有爵位了,不再是地位低下的商賈了?
“是因為什么?”
“是因為你呀。”
“我?”
“看見那卷蠶絲了嗎?”
張仲轉頭看向那卷蠶絲,除了比他買的絹顏色稍稍深些,絲略微粗點,其他也看不出什么特別。“看見了。”
梨眼中的笑意愈發濃厚。“你知道那卷蠶絲是什么嗎?”
張仲內心的疑惑越發濃重,他再次看了一眼那卷蠶絲,還是不太明白其中有什么門道。“是什么?”
“兒臂蠶所吐,蜀郡弓弦最上等的材料之一。”
兒臂蠶?
兒臂我懂,蠶我也養過,但加在一起,是什么鬼?
又是一種異獸嗎?
或者說,異蠶?“兒臂蠶?”
張仲此時求知的表情,似乎讓梨很是受用,她嘴唇輕啟,緩緩吐出了一句文言文。
“廣都縣志:蜀中牙門,內有巨桑,其大如榕,有蠶,粗如兒臂,絲堅韌異常,以此做弦,力承萬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