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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山海有一雙如天空般的眼睛,青天白云,萬里遼闊。
傳承自赫連血脈的蒼青,早已臣服在她的王權下,是先祖赫連青瞳都不能剝走的力量。
便是這雙囊括宇宙的眼睛里,這刻遙望時光,映出了赤金。
極速靠近的赤金,漸顯為一雙寧定的眼眸,嵌在年輕人波瀾不驚的臉上。
絲縷成索的大牧國勢追著他走,隨他穿行一個個時空片段,仿佛系在他腰上的金色飄帶。
其身似玉樹,而飄帶萬里,踏時光如行清波,步履瀟灑又強勢!
更有一枚古銅色的小鐘,系在他的腰側,輕輕搖晃……發出洞察諸世的聲響。
的確是曾經創造奇跡,諸天登頂、劍壓萬界的那一尊。
赫連山海心念微起,便要傳信過去——
這處超脫廝殺的時空片段,驟然折起!如一頁紙,混淆在歲月之書。而后便嘩嘩嘩地翻過,其蹤難見。
蒼圖神高聲如頌:“吾觀萬載事,不過萬頁書!”
自那偉岸神軀之中,穿出無數條神性鎖鏈,貫入時空縫隙,令這處超脫戰場,漸而聲湮光晦。雖超脫之爭,不起波瀾。
“歲月忽過,舊憾翻篇!”
祂一改只避不戰的姿態,頂著古今兩代牧國天子的進攻,拼著吃一些小虧,也要強行搬動戰場!
一方面徹底隔絕了這處時空片段的傳信可能,斷絕赫連山海同那人族第一天驕的溝通。一方面直接將這處時空片段封鎖起來,又混淆于歲月之書,令外來者無從捕捉。
祂不知赫連山海的放逐計劃,但敏銳地感知到危險——那攜廣聞鐘而來的鎮河真君,分明就是赫連山海的后手!
衍道層次的鎮河真君倒也還好,基本沒有改變超脫戰局的能力。祂真正忌憚的,是那口曾被祂侵染,后又歸真復本的廣聞鐘。畢竟是世尊的隨身三鐘之一,很難說這口鐘上有沒有什么隱秘殘留,萬一被那赫連山海撥動……
好不容易重回神座,保住了自己的現世神位,祂實在不想再冒一點險。
赫連山海試圖將祂封鎮,祂就先將整個超脫戰場都鎖住。鎮河真君是對方的后手,祂就直接將此人隔絕在外。
無數道扎入虛空的神鏈,仿佛山脈綿延,根植此世,搬動天地。
赫連山海一手橫伸!
直接將其中一道神鏈抓在手中。
使勁一拽,便嘩嘩作響。
她是見慣風霜的帝王,深知重歸神座的蒼圖神有多么強大,即便獨傾國勢,也只能對抗,不可能消滅。且若真正到了分生死的時候……蒼圖神根本不會顧忌牧國,蒼圖神教還能算是祂的籬笆院,大牧帝國只是祂的羊圈!
“放逐”已是當前局勢下的最好選擇。
她已經認下這結果,且作為大牧天子,親自承擔一切,要以填進生死的勇氣,來給赫連氏幾十代人的前赴后繼,劃上終局的句點。
當然是輸了。
就像赫連青瞳,也已經承認了敗局。
可是這些年輕的,還沒有真正對這個世界絕望過的人……
他們不認!
這份心氣是值得鼓勵的,這些孩子也確然令她感動。
但那良一旦墜離蒼圖天國,下了穹廬山,厄耳德彌那邊就會即刻發動。登天之前她就給涂扈留下了死命令,一旦確認奪神失敗,預定計劃就要立即執行。
萬教神火將燃,“往古來今宙光陣”將開。
她是做好了同蒼圖天國一起流亡宇宙,最終焚身以火的準備。
但總不能把付以國事的昭圖,為國而戰的蒼瞑,乃至義助草原的姜望……都一同放逐?
哪怕拋開她個人的心情,這些人若都失陷于此,牧國真能在神霄之前恢復巔峰嗎?
昭圖是已經長成的國儲,蒼瞑是牧國第一的天驕,姜望是牧國欠下的債!之后的路,會很難走。
放逐神只的計劃變成這般,已經不能再說是最好的選擇。
可蒼圖神似有預知的隔絕了信道,令她無法強調事情的關鍵,通知姜望他們離開。
單就放逐計劃來說,蒼圖神選擇封鎖這處超脫戰場,其實對這個計劃有利無害。
這等于是在她的鎮壓之上,又加了一道鎖。
等到“往古來今宙光陣”開啟,蒼圖神就更加難以逃脫。祂這是作繭自縛。
但話又說回來——蒼圖神為什么要突然選擇封鎖這處戰場?
雖然如今說來千般恨,但也不得不承認,她的老祖宗是雄才偉略、百折不撓。始終將牧太祖壓制的蒼圖神,又何嘗不是圣心鑒明,超卓于世?
祂正在展現超脫之力,正在回歸神座,難道會驚懼一個年輕的真君?
是不是……祂在姜望身上,看到了什么?
赫連山海不免深思!
再者說,姜望不是個莽撞的人。他能從一個小鎮少年,走到今天萬界傳名,心中有大智慧在。
他敢沖過來,劍指超脫戰場,一定是有把握的。
許是人間有了新的變化……而自己困宥于蒼圖天國,三方對耗,無法察知。
瞬息萬念已過,赫連山海已經下定了決心。
她倒拽著這道神鏈,牽動整個時空片段,引起轟隆隆的悶雷聲,劍上日月星辰升騰成四方鼎,一霎飛天。鼎身如此龐巨,且越來越巨大,陰影遮蔽了蒼穹,朝著蒼圖神便罩落!
劍成“青天四方鼎”!
這是赫連山海所獨創的無上劍典,是準備和《夫于奢劍》一并作為大牧帝王劍,傳承千秋萬代。
一劍橫抹,斬出了真實的一片天,它一邊鎮壓蒼圖神,一邊融入此方天地,要代此天而天。
“青天”如幕,在穹頂一遮,就此掩了“白天”。
就在“白天”被“青天”完全咽下去的那一刻,高穹正中,有一塊隱隱約約的某種字形的陰影浮現。并不巨大,但很深刻。
像是肉里的骨頭,湯里的殘渣,是咽不下去的那一塊。
在“青天四方鼎”正式碾上蒼圖神軀的那一刻,這塊天穹正中,交疊在“青天”與“白天”之中的字形,終于清晰了。
那是……一個“烈”字。
鼎身與神軀撞出驚天動地的震響,令整個超脫戰場都搖晃!若非已有青天為遮,神鏈為鎖,這個時空片段只怕要直接崩碎。
赫連青瞳衰身一震!
在蒼圖神分心封鎖這處超脫戰場的時候,祂也趁機砍了這老對頭好幾劍,頗有幾分死前泄憤的暢快。
但此刻暢懷為之填塞。
“烈”對君王來說,不是一個簡單的字。
有功安民曰“烈”,秉德遵業曰“烈”。
政數終時,謚為“烈”者,必要功業不凡。
大牧帝國便有一位彪炳史冊的皇帝,以此字為謚——
牧烈帝赫連文弘。
在他當國期間,大牧天子與蒼圖神的平等關系得到確立。
王權第一次在真正意義上與神權并立!
原來這處超脫戰場,就是牧烈帝赫連文弘當年登天時,所開辟的時空片段。
而祂……竟已忘了!
“神天轉輪”為祂碾出純粹的神性,也將祂的人性消磨。放進磨眼里的,就是那些祂不愿回想的過去。
赫連文弘跟他的兒子,后來號為“牧太宗”的赫連弘,名字只差了一個字。
是其父牧威帝赫連仁叡,“追思先宗”,冀望子能肖宗,所以給他取名“文弘”。
赫連山海能夠為自己的孩子赫連昭圖冒險,祂又怎能忘掉親子赫連弘?
赫連弘是一個太優秀的孩子,當初蒼圖神察覺到祂的威脅,逼迫祂登上天國,祂當時的積累遠遠不夠,別無選擇,二話不說就匍匐在地,以最虔誠的姿態,卸下冠冕,三步九叩地拜于神前。
是赫連弘在人間勵精圖治,夙興夜寐,鞏固了草原霸業,并抵住了神權的進一步侵奪。
在開國之祖都拜為唱詩童子的情況下,在赫連青瞳走得匆忙,什么都沒來得及交代的情況下,不卑節,不傲怒,牢牢把握了分寸,妥當地處理了同蒼圖神教的關系,也守住了他父親留下的基業。
終赫連弘一朝,人間帝國給予祂這位開國太祖太多的支持。
政綱有繼,香火未絕。
僅僅一代人的時間,祂就從一個唱詩童子爬起來,列名蒼圖天國十二主神,司職整個草原的天象。在不冒犯天地秩序的情況下,令草原風調雨順。
而赫連弘自己,卻是在退位之后,獨自去了邊荒,為了“不使神疑”,死在魔潮之中。
其實按照最初的計劃,在赫連文弘那一代,祂就應該已經掀翻蒼圖神,奪神成功!
只是他們都低估了蒼圖神的強大。他們已經窮極認知,去想象那號為“偉大”的超脫境界,可無上之境,想象終不能抵達。
祂清空天國積累,驟然發難。有牧威帝、牧烈帝兩代明君支持,從人間到天國同時開戰,還是被蒼圖神壓下,險些一把捏熄了戰火。
關鍵時刻是赫連文弘退位登上天國,給予祂毫無保留的支持,才讓祂保住了對抗的姿態。
那一次祂是真的想要犧牲自己,想要成全那個“頗肖太宗”的赫連文弘。
但赫連文弘說——“今太祖歿,文弘不能拒蒼圖。文弘死,太祖猶有勝機。且夫大牧天子,死生為國,不由你我。今當我死,我固不讓。”
遂死。
有了這份奉獻所有的支持,祂終于抵住了蒼圖神的攻勢,終于奮起沖殺,在蒼圖神的神位上,占了半邊屁股!可是一切已經逝去的人,都不能再回來。
這場奪神的戰爭……太艱難了!
挑戰一名超脫者,耗盡幾十代人的心血,也難見功成。
自此以后不敢輕戰,只得封鎖了蒼圖天國。
為了取得奪神的優勢,祂不斷地純化神性,讓自己更像一個神。
用幾千年的時間,持續不斷地給蒼圖神放血。
祂也在人間帝王不斷地輸血下,習慣了“被供養”的角色,漸漸心安理得,覺得一切都理所應當。甚至有那登天之后,不愿為祂犧牲的,祂視之為虧欠!
今日強奪赫連昭圖,這秘法并非一天能修成。
赫連青瞳已經變成了蒼圖神的一部分。神名并非“赫連青瞳”,而是“蒼圖”。
無論祂和蒼圖神誰贏得最終勝利,都只會保有神性的存在。都只會重新建立起以蒼圖神教為主的草原秩序,把大牧帝國重新歸為羊圈。讓無邊無際的草原,重新成為神靈的牧場。
正是發現了這一點,赫連山海才從幫太祖奪神,變成獨鎮兩尊。
事到如今祂不想說祂自己做了迫不得已的選擇。祂想祂只是怕了,累了,熬不住了,碾磨那些記憶深刻的事情,放下人性里光輝的那一面,或許正是為了“心安理得”。
真能心安嗎?!
“好劍術!”
蒼老帝王高聲喝彩。
祂嫌腳下意衰的神龍累贅,一腳潰之為氣。引此龍氣奔流浩蕩,盡都攏聚在劍尖,嘯蕩成山河萬里,其間人影幢幢——
王侯將相牧羊人,販夫走卒五馬客!
正是,“夫于奢劍”!
今時今日,在夫于奢劍的修行上,赫連山海無論勢意都已超過了祂。但畢竟祂才是這部劍術的創造者,獨祂能殺出從至卑到至尊的路。
這幾千年祂也沒有白活,在劍招上已臻于無上,無人能及。
“你們兩個劍術都很好。”蒼圖神狼眸森森,放出殘忍的光:“可惜執迷難醒,已入歧途!”
蒼圖神狼首懸鼎,以背迎劍,身穿神鏈鎖天地,一任勁風吹!
這一刻祂也不再避讓什么了。有時候一意求穩,反而得敗。
強硬地以攻對攻!
就是要頂著這樣兩個人的爭殺,強勢回歸神座!
“但說起來天空……”祂探手向天,漠聲道:“似乎是我的權柄!”
狼鷹馬之中,“鷹”代表的正是天空。
祂的手掌直接抓住了那口四方鼎。
背后鷹翅一展,也便騰起了一片天!
浩浩蕩蕩如潮卷,這是一片青黑色的天,傳說中的“蒼天”!
“蒼天”撲向最高處,將那“青天”和“白天”全都席卷——
今又換新天。
超脫層次的偉力,不斷修改這個世界的規則,反復捏造這個世界的本質。
沒有什么真、假、對、錯,此世的真理,在至強者一念之間。
“蒼天”、“青天”、“白天”的碰撞,嘯蕩出吞噬萬物的余波。
赫連青瞳的夫于奢劍,斬在了巋如山岳的神靈脊背,竟發洪鐘之聲。
逸散的劍光亂竄,趕在“三天”之余波吞噬這方天地的邊際時,恰恰斬碎了一縷心念——
那是赫連山海先前想要聯絡姜望,但又被隔絕的心念。
為了勸姜望他們退出天國,赫連山海在這縷心念里提及了“放逐神靈”的計劃。
這縷心念本來藏得很好,將要被湮滅,卻以這樣巧合的方式被剖開。
其間隱秘的信息,一霎剖顯無遺。
蒼圖神立時一驚!
萬教神火?放逐宇宙?剝離現世?
赫連山海布的好大一局!
令祂悚然的當然是這個計劃竟然切實可行,天國封鎖數千年,蒼圖神教又在王權之前步步后退……祂在人間的根須早就不穩。這方天國真有被剝離現世之名,放逐宇宙深處的可能!
尤其令祂懊惱的是,祂面對赫連山海的謹慎,卻無意中幫了赫連山海一把,反而推進了這個機會。作繭自縛,尤其可哀。
錯誤當然要被修正。
手舉青鼎,腳踏大地的祂,此刻正背抵著赫連青瞳的劍,一時天風鼓長鬃,猛然將身一擰,便好似天柱挪轉——崩斷了神鏈!
祂重新放歸這片天地以自由,使其歸于原處,而后便要全力迎接接下來的封鎮。
既已知道赫連山海的計劃,祂必不可能再中招!定要在“放逐”開始前,拆了這破籠!
當然這強行移天,自挪自返的代價,便是祂的神軀被“青天四方鼎”壓低了三千丈。祂引以為傲的天空權柄,“蒼天”反被“青天”倒卷!
姜望踏時光海而來,所見便是如此——歲月忽起一卷書,借廣聞鐘捕捉到的那處時空片段,忽而神鏈加鎖,化為書里的一張紙,翻頁間已然隱遁。
他正不知何處去尋,下一刻這頁書又翻出來,它又飛回了!
書頁上還有一個清晰的“烈”字。
實在是有些莫名其妙。
他只不過是通過廣聞鐘,察覺到時光海中逸散的龍氣,有聚攏為封鎮的趨勢,因便知曉大牧女帝有意封鎮這處超脫戰場。
想著在撤離天國之前,順手幫忙加固一下封印,完全來得及……
怎么他才往目的地走了幾步,蒼圖神就一驚一乍的?
似乎有什么誤會產生了。
若說自己身上有什么能讓蒼圖神驚懼……
姜望步履不停,眸光不改,面容乍顯慈悲,腦后佛光一輪!
眾生僧人以虛相顯于身后,金光普照,便如佛陀臨世。低頌《三寶如來經》,梵音傳遍此間無數時空片段,腰側寶鐘鳴!
便以這廣聞鐘的鐘聲,隔空強殺蒼圖神之耳識。
“休走了也!”
他是佛陀仗劍,大慈大勇,其聲又如金剛怒顯:“堂堂現世神只,怕了姜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