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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蒙空間里,照無顏正緩步而行,認真地打量著行者如織的街。如果最終還是她來做這個太虛閣員,這便是上任前的調查了解。如果鐘玄能夠平安歸來,那就只是逛街。
高樓林立,機關飛鳥穿梭其中。人族和水族在街上錯身,彼此都波瀾不驚。
天邊有虹橋,連接不同的鴻蒙空間,比如眼下這個,就是甲字戊戌——隨著太虛行者數量的膨脹,鴻蒙空間也不斷地開放。
每一片鴻蒙空間,都是以“初陸”為起點。“初陸”是太虛幻境開拓給所有行者交流的地方,“初陸”之外的地域,則需要用鴻蒙之氣來開拓。
就像腳下的這條街,就屬于這片鴻蒙空間里,“初陸”上最大的城池風鴛城,好像由劍閣的司空景霄代管。
這些不同城池的競爭、代管,乃至不同鴻蒙空間的居住、遷徙、競爭,是一套相當復雜的體系,照無顏沒有特意研究過,不是很了解。只知道是劇匱和鐘玄聯手推動的提案,在太虛閣里商討了很多次,最后讓太虛行者在太虛幻境滯留的時間大幅增長。
太虛幻境發展得實在太快了,幾乎每天一個樣。虛淵之成為太虛道主的那一刻,這艘時代之舟,便扯斷了所有的枷鎖,在時代浪潮里橫沖直撞。
原本只是作為監管角色的這些人,不知不覺成了駕舟的存在。一個接一個地打破歷史,創造傳說,不斷開辟新的可能,已經把太虛幻境推向了第二世界!
第二世界是前段時間她在學海聽到的一個詞,據說是左丘吾院長所言。這位大宗師對太虛幻境的未來,有企及現世的期許。
這個世上有無數的小世界,也有各種各樣的洞天世界,廣大無邊的也不少,各種神國、凈土、秘境。
但從來沒有哪一個“世界”,能夠鏈接如此多人,能夠給予人們如此豐富的收獲,有容納整個現世的、近乎無限的潛力。
照無顏從來都不會妄自菲薄,雜學百家,也有益天下之心,但哪怕走到現在,也無法說自己有資格真個站在這個位置,能夠推動時代。
姜師弟的信便在這時傳來,她看了看,是走出太虛閣就知的答案。最后她什么也沒有做,繼續在街上走。
“快來快來!今天太虛斗場有兩場天字號對決!”道旁酒樓里,有一人興沖沖地往外趕:“黃粱對龍驤,祝不熟對王天覆!”
照無顏心中一動,便即轉身。
太虛公學之中,“序生”們正在專心聽講,感受修行之奧秘,臺上授課的暮扶搖,漫不經心地遙望一眼,又收回了視線。
這真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什么任務需要太虛閣員全體出動?
作為現世大宗,當前的“天下第一書院”,勤苦書院其實是一個相當龐大的勢力,只是因為專注治學,不太有外顯的威脅。
名下的附屬學院、各類秘境,難以盡述。自書院推向天下列國的人才,更是數不勝數。
這些人即便只專注于國事,絕對忠誠于國家,也不可能說對書院就沒有感情。如此盤根錯節下來,影響力不可估量。哪怕是在道門控制力最強的中域,和神恩籠罩的草原,勤苦書院都久享盛名。
也就是出了司馬衡直筆述神那檔子事,才有神火焚書,勤苦書院被趕出草原。
李一所說的處于封鎖狀態的“整個勤苦書院”,當然不可能囊括所有勤苦書院勢力。具體指的是勤苦書院的總院所在,承載著那卷汗青簡的“曬書臺”。
“曬書臺”是山名,這名字質樸直接,“削山為臺以曬書”。
俯觀此山臺,便如一部自中間攤開的書,放載于蒼茫大地,供天下求學者賞閱。
原本只是一座普通的山,就像勤苦書院最早也只是一個普通的書院,最初的山長,是一個叫“宋求實”的儒生,相信“勤能補拙”,于此設廬求學,但刻苦了一輩子,也沒有修出什么名堂來。
如其墳前碑銘——“一生不過半部經”。
可是“勤苦”二字,卻是傳了下來。
他所修的半部經,是他以為的半部,其實只完成了百分之一,其名……《諸圣講義》。
他死之后,學生繼之……徒子徒孫,歷十九代而全功,終于完成了這部曠世經典。
今時很多諸圣時代的經義得以保留,都有賴于這部經典。
便是在這樣的精神傳承下,勤苦書院的儒生,一代代用勤用苦,志功于學,終成天下第一書院。
最初攤開在“曬書臺”上的一本本普通紙書,也變成了后來名聞天下的汗青簡。
而現在,這卷從來都攤開在臺上,任人進出,號稱“晾曬腹中書”的汗青簡,已經卷成一根長軸。像一座孤兀于世而又被推倒的峰。
于是勤苦書院就關鎖了大門,禁入其間。
北面生機勃勃的草色,和南面富庶人間的紅塵氣,將一片嶙峋的山地圍在其中。
曬書臺便是這嶙峋地貌里的好風景。
千萬年間呼嘯山河的文氣,早已將此山雕琢得具體。仁者以此山見仁書,智者以此山見經典。
在書山不出的時代,它是很多讀書人心中的圣地。
今日天光忽然晦去,一霎濃云壓頂,電閃雷鳴!
那撕裂萬里的夭矯電光,仿佛天之隙,光之門,連接無盡神秘,溝通萬古人間。
一座古香古色的閣樓,便自這璨耀的電光中……
降臨!
天地之鳴驟在一聲止,無盡光色不過樓外一酒幡。
混沌之云便為此樓之托舉,虛實變化正重新將陰陽分。
“曬書臺”千萬年沉淀的世界秩序,在失去支持者的情況下,因太虛閣樓的降臨而改變。
樓里光色不分明,但正脊之上,巋然有八尊似虛似實的身影,黑衣、黃袍、青衫、紅底金邊的武服……個個氣質都不同,仿佛八面旗幟,招展在天邊。
神念咆哮如翻海,天規地矩都震動。
然而“曬書臺”不言,汗青簡不動。
當太虛閣跨越萬里,瞬息降臨此地,所感受到的,便是天地之間,無聲而又堅決的……抗拒。
汗青簡所代表的勤苦書院,拒絕拜訪,拒絕交流,拒絕任何外力的干涉。
也即太虛閣員們一念千萬次的叩門,得不到任何回應。
于是脊上人影動。
青衫一襲往前,白虹一貫飛落。
天下第一樓,已至……天下第一的書院!
天上姜望立飛檐。
天下李一……劍推門!
姜望當仁不讓地正面對峙汗青簡,準備第一時間對抗所有突發的意外。
而李一有天底下最快的劍。
極致璀璨的劍光,在那卷起來的汗青簡上一掠而過。仿佛驀然回首,漫長人生里掠雪的驚鴻。
沒有什么能夠不被它分割。封印也好,抗拒也罷,或是所謂的規則。
冥冥中有一根糾纏歲月的麻繩斷開,繼而是嘩啦啦竹簡翻動的聲音。
名聞天下的汗青簡,就這樣在眾人面前鋪展,以眾人之眸光,晾曬簡上字、腹中書——
但見文氣聚攏成深院,筆為竹,紙化松,書聲瑯瑯似天音。
勤苦書院的確是在汗青簡的上空出現了,但卻光影幻變不斷飛轉,時而堆雪前門,時而飛葉落瓦,一霎黑瓦白墻,一霎籬笆殘破……分明是同樣一座書院,但體現在不同的時間。
汗青簡所鋪開的,是一段屬于勤苦書院的歲月!
遠空黃袍一展,卷起洶洶天風,黃舍利已經飛身落下,站到白衣按劍的李一旁邊。
她那雙烏黑而亮的眼睛里,有時光呼嘯,浪濤滾滾,一支降魔杵,似孤舟浮沉。
“這是一條被截留在此的歷史長河的支流,整個勤苦書院都已經陷進去,無怪乎內外隔絕。”她講述著自己對時間的觀察:“一開始沒有人覺得自己在錯亂的時空里,就像鐘先生還在書院里正常地回信。直到……山門沉陷。”
勤苦書院合卷封山,是他們的應對,還是他們的遭遇?
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若是前者,他們就不該打擾,若是后者,他們就必須發出太虛閣的聲音。
在一一看無一錯版本!
現在黃舍利給出了結論。
“書院時間的變化,難道就連左院長也不能察覺?”秦至臻問。
在降臨的那一刻,他本打算煉虛先行,先一步進去看看情況,只是被眾人攔住了,這才有太虞真君的一劍破門。現在想想,翻墻進去的確是不太禮貌——有時空混淆的風險。
“先產生變化的是個體的時間。這是關起門來,溫水煮青蛙。以左院長的實力不可能把握不到時間的變化,但很可能他只是打了個盹,變化就已經發生……時間于他可以是正常的。”黃舍利道:“劇先生的推斷得到了驗證,最終變化是突然發生的。也像重玄閣員所說的那樣,這里的每個人都可以是蟻穴。”
勤苦書院里很多個如鐘玄一般遭遇的存在,共同影響了整個勤苦書院的時空沉陷!
“歷史支流么?這段歷史還存在,說明勤苦書院還存在。”重玄遵翩然往前走:“我先進去看一眼,找到路了通知你們。”
斬妄無惑,又有星輪替命,他的確是最擅長在時空迷旅里尋路的人。
“連左丘吾院長都失陷其中,沒有消息傳出,還是小心一些吧。”全身都裹在黑袍里的蒼瞑,抬起手來,無邊黑暗竟自他有些蒼白的手掌中洇出,翻滾在汗青簡前。
咔咔咔——
黑暗之中,伸展出頭顱和四肢。但其實除了一雙血色的神眸,什么都看不清楚。
代表著毀滅和恐怖的諸外神像,就這樣走在最前。
“我的神像不死不滅,自毀滅中誕生。用來探路比較合適。”蒼瞑說。
姜望拍了拍他的肩膀:“話是這么說,但諸外神像短時間內損壞太多次,多少也會傷害本源,一旦失落在時間里,對你更是巨大的損失……”
他抬手輕輕一指:“我叫個真正不死的來。”
“燕!燕!燕!”
猛然尖聲四起。
響徹天地的嘯叫聲,是那樣的怪誕、邪惡。
又自瘋狂之中,暈染出神性!
諸外神像所凝聚的黑暗里,飛出一只黑色的無尾燕。
俄而其身顯化——人身鳥首,黑色冕服,一雙混淆著威嚴和殘忍的神性惡瞳。
冥府之陽神,明辰宮之司掌,卞城閻君!
秦至臻眼皮一跳。
對于閻羅寶殿里的另外幾位鄰居,他一直有所猜測,今天算是得到了確認。
怎么說呢……冥府的這個班他不是很想上了。跟同事的寵物平起平坐,算是怎么回事?
這種低人一等的感覺,著實是豐富了人生體驗。
燕梟才從黑暗走出,便不回頭地踏進了勤苦書院。那魁梧而威儀的身形被神光籠罩,慢慢陷進了時空亂流。
此身縱有千萬丈,歷史一頁可容身。
“秦閣員!”姜望忽然喚道。
正在亂七八糟想著一些事兒的秦至臻就是一驚,面上不動聲色,想了想才道:“怎么?”
“把閻羅天子請來吧。”姜望提出建議:“若出現意外情況,咱們可以通過冥府神職,借道地藏王菩薩,略為感應。”
誰說超脫者的羊毛不能薅?秦至臻的眼睛亮起來:“還是你有想法。”
姜望笑了笑:“唯手熟爾。”
卞城閻君到達勤苦書院的時候,正是草長鶯飛的春天。書院的大門敞開著,里面人來人往。
能夠清晰聽到院里的讀書聲,約莫是些“風高秋月白,雨霽晚霞紅。牛女二星河左右,參商兩曜斗西東”之類的句子。
鮮紅帶金的惡瞳在院中一瞟,便看到一個模樣普通、衣著簡單,腰懸竹鞘長劍的人。
主人的吩咐已經自神印傳來,祂稍稍調整了一下語氣,推門而入:“崔兄——”
門扉深掩,院外已飛雪。
“曬書臺”外,姜望眼前一黑,復而燦明,毫不意外地重新構筑神印。
與燕梟的神印聯系已經被斬斷,甚至留在他這里的主體印記也被破壞。
姜望看向秦至臻,秦至臻身后已然拔起閻羅天子的身影,明顯地比卞城閻君更有神性,也更見強大——哪怕是同樣的資源,同樣的位置,同樣的道路,放養的燕梟,也不可能跟秦至臻這樣的人物相比。
這尊閻羅天子,有一雙描有金邊的、眼尾帶著龍須的眼睛,驟一睜開——其間虛影綽綽,無數鬼神列座。
眼瞳便是閻羅殿。
“感受到什么?”姜望問。
“混亂,迷惘,困惑……”秦至臻反復地感受了幾遍,終是道:“沒有更多信息了。”
“看來祂也迷路了。”姜望搖了搖頭,但卻往前走:“可是里面的變化,沒能立刻殺死祂。”
他說著已經走到了汗青簡的上空,意態從容如歸家,抬手輕輕一推——
推開了這扇時光紛擾的門。
雷霆暴雨,烈陽枯樹,書生劍,養心冠,戒尺與墓碑……門后是一轉一轉的光影,不斷幻變。百種千般的力量,如風暴一般呼嘯。更有沉重的時光浪潮,仿佛要朽壞一切,最后又將一切都掩埋。
青衫載雪,踏入其間。
殺不死燕梟的,不足以稱為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