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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密乃是三分香氣樓碩果僅存的奉香真人,作為主導荊國地區事務的大人物,整個組織在北域的核心……她當然不會在中山渭孫顯露敵意的時候貿然出現。
中山燕文提前登頂、永絕超脫之望,這樣的大事,天底下夠得著的大勢力都有關注。拋開曾經邊荒刻碑的記錄,他畢竟還是鷹揚府的主宰,現世秩序里的頂層權力者。
在那場隱秘頗多的南斗殿之覆里,中山渭孫所扮演的角色,也不難察知。
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也是一個講義氣的朋友。
對于中山渭孫和龍伯機的交情,三分香氣樓是有警惕的。
只是這些年在荊地發展,不曾感受來自中山氏的阻力。開在鷹揚府的分樓,也都是正常待遇。
幾次三番向中山公子示好,中山公子也都是言笑晏晏,令人如沐春風。甚至是常來樓中待客,身體力行地支持軍府商業。
已經“長大”的中山氏繼承人,料應不再記掛舊事——
想不到這么多年波瀾不驚,卻驟然發難于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后。
只消再聯系一下當初東天師宋淮突然現身度厄峰外,事情便有個大概的輪廓……
原來是等陳算出獄呢!
中山公子在青樓里嗅香尋唇,竟咬出了一種臥薪嘗膽的感覺。
從東天師府和鷹揚府的利益角度出發,貿然跟三分香氣樓這樣一個龐然大物為敵,絕對不是什么明智之選。
但“年輕”兩個字,往往等同于不明智的權利。
奉香真人智密不想讓自己成為“年輕”這個詞語的魯莽注解,跑不了的荊地奉香使陳敬,就必須要在魯莽的年輕人面前好生解釋。
“兩位爺”陳敬在臉上擠出此生最為謙卑的笑容,笑中又擠出哭喪的表情:“智密那個臭老娘們,我聯系不上她!點燃秘香都得不到回應,香箋也無處歸巢……”
以常理而論,陳算遠來荊地是客,應該會好說話一些,而且看起來也很面善,所以他對著陳算拜個不停。
陳算微微地笑:“跟我有什么關系,我又不喜歡智密那個類型。成天冷著個臉,跟誰欠她似的。掃興極了!”
“智密你都這樣熟悉!”中山渭孫坐在那里,怪模怪樣地笑:“陳兄在里面也沒閑著啊。”
陳算做了一個‘低調’的手勢:“到哪兒都要學習嘛。”
兩人旁若無人地聊了一陣,中山渭孫這才扭頭:“陳奉香使這是在做什么?”
他笑著:“我叫的姑娘呢?”
“爺,別玩我了……”陳敬強笑道:“不知道您跟智密有什么矛盾,但我跟她可一點私人交情都沒有。”
“三分香氣樓各地區都是獨立經營,她在名義上是我的上司,實際上就是一個查賬的。成天屁事不干,就叮在我屁股上喝血。做事情沒有她,分果子永遠拿最多,我早就看她不順眼!”
他握拳示意:“您想要給她個教訓。小人是萬分支持啊!!”
“我都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什么矛盾不矛盾的,我跟美人能有什么矛盾?有緣就親近,無緣就再見。我還能強扭不成便生恨?小覷了某家的格局!”中山渭孫只是笑:“你說你支持我,我也不知你是怎么支持的。口頭上啊?”
陳敬苦著臉:“中山大爺,您開了口,我就第一時間傳信了,可她壓根不理!那臭娘們,她不在乎我的死活呀!就算您在這里捏死我,她也無動于衷。指不定心里還高興呢!您看看要不要今天先找幾個湊合一下,我繼續去聯系她,看看這個臭婊子跑到哪里去了……您說成嗎?”
“你挺風趣啊。”中山渭孫呲了呲白牙:“我以為你真的珍惜我的時間,沒想到你跟我在這兒聊閑天。”
他的笑臉說變就變,將嘴唇輕抿,便體現出一種上位者的冷峻:“傳令——”
守在門外的鷹揚鐵衛一步踏進房間,半跪在地,鐵劍鞘中鏗鳴。
“我懷疑這座樓里有黎國的奸細,但不確定是哪一個。持我名帖,去叫人查。認真查。不可放走一個壞人,也千萬不能冤枉一個好人。盡快把事情查清楚,不要影響人家正常營業。”
中山渭孫語氣輕松,隨手抽出一張名帖,往前一扔。
陳敬猛竄過來,搶在鷹揚鐵衛之前,在空中接過那名帖,直挺挺地摔下來,一頭磕在了地上。
這一下磕得著實重,抬起頭來已是額頭冒血,兩眼淚汪:“爺!中山大爺!不可啊!”
這張名帖發下去,這家三分香氣樓就永無開業之期。
陳敬在計都城這么多年的努力,就算是白費。關乎他的權利,關乎他的財富,更關乎他的修行!
那名鷹揚鐵衛已經面無表情地拔出劍來,血氣繞于劍鋒。
中山渭孫抬手將其截住。
“膽敢截我的名帖,阻止鷹揚府去報案……”衣冠楚楚的鷹揚府少主,看著趴在地上的奉香使笑:“治安司已經管不了這事兒了。這得暗星來處理吧?”
治安司只是普通的治安部門。
暗星是軍情組織!
驚動了羅睺,陳敬就不是幾十年努力都白費的事情了,這一輩子都注定白活。
這樓上樓下,難留雞犬。
陳敬滿臉慘白,哆哆嗦嗦地道:“中山大爺,您就把我當個屁放了吧!三分香氣樓家大業大,可小人的家當就這一處。是誰惹了您小的也不知,我也想殺她千刀啊!您踩死賤民固然簡單……但何必臟了靴子!”
“驚動暗星也太夸張了吧?當代羅睺尤其殘忍,連我都心驚。”陳算在一旁輕笑道。
陳敬一個頭便磕過去:“多謝大爺為賤民說話,多謝大爺——”
陳算這時才看了他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陳敬!”陳敬膝行到他面前:“大爺,咱們五百年前是一家——”
陳算呵然而笑:“你跟我是一個陳?”
陳敬當即一巴掌甩在自己臉上:“賤民該死!賤民說錯了話!我哪里配姓陳?”
他左一巴掌右一巴掌,毫不留力,扇得自己滿臉血:“請您不要在意賤民的胡言亂語。賤民就是一條狗,賤民姓狗!對,從此以后叫茍敬!求您……求您諒解!”
陳算扭頭看向中山渭孫,咂了一聲:“這真是個人才啊。”
中山渭孫優雅地撣了撣袖子,撣走那不存在的微塵:“我就是說——三分香氣樓值得最高程度的重視。這還只是計都城這座分樓的負責人,便已經如此身段玲瓏。整個荊地的總領呢?那智密又是何等人物?再往上瞧,這組織真的不可想象。”
陳算贊道:“三分香氣樓這幾年的發展很不錯!”
他把玩著手里的茶盞,臉上是情緒莫名的笑:“我的朋友死了。整個宗門都沒了。她們發展得這樣好,這不太好吧?”
“是不太讓人舒服!”中山渭孫說。
茍敬撅高了屁股趴在地上,臉上又是血又是淚,諂媚地叫喚:“賤民哪里稱得上人才!不過是認得清自己的身份,曉得自己的斤兩!爺若是瞧得中,愿意收一條狗,就給條繩子,牽著賤民走。爺若是瞧不上,就當賤民是路邊一坨狗屎,踩著也臟,沾著也臭,捂著鼻子也就走過去罷了!”
他這也是神臨境的修為,三分香氣樓里的封疆大吏,放在小國都可以當皇帝。身段能夠低到這種程度,也實在是罕見。
陳算將手里的茶盞放下,走過來,半蹲在茍敬面前,認真地瞧著他,忽而笑了一聲:“我倒是真想收你!剛出來,手底下很缺人才!”
“但你已經做到當前的位置,手握一座霸國王都里的主樓,在三分香氣樓里是一等一的實權人物,再往上一步就是奉香真人了,以后是可以做到總樓副樓主的……我確實給不起高于羅剎明月凈的價錢。”
“道國你懂得,很在意‘出身’這種東西。區區如我,還沒有能力將這種在意抹去。”
“拿假話誆你,沒什么意思。既侮辱了你的智慧,也拉低了我的層次。”
“但我也不能真把你當狗屎放了,因為你并不是狗屎。”
“你是有毒的蛇,帶針的蜂。”
“欸——”他豎掌止住茍敬將出的言語:“你也不要再說一些沒用的,你聰明,我也不笨,對嗎?”
來自中央帝國的大人物,居高臨下地盯著茍敬的眼睛:“我指條活路給你?”
茍敬巴巴地沖著他,如犬搖尾:“大人!我愿意做您的狗!”
陳算眼睛看著這條狗,拿手指著中山渭孫:“我這個朋友呢,你也認識。風流但不下流,好色但不強求。”
“他今天就是單純來找樂子。但你們沒有服務好他。凈拿些歪瓜裂棗湊數,搞得他現在火氣很大。”
“我也不難為你。”
陳算有一雙非常明亮的眼睛,他笑的時候,眼睛像是在發光,讓人很難拒絕他的建議:“三分香氣樓享譽天下,出了名的美人多!那什么香氣美人,共計有十八個呢。你隨便叫一個過來,我們就是朋友,怎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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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做到,賤民一定拼命去做!”茍敬的眼睛寫滿了恐懼,他的眼淚說來就來:“可是我在三分香氣樓就是一個小角色,奉香使哪有資格接觸香氣美人呢?她們是樓主的真傳,將來有機會繼承三分香氣樓的。而賤民無論怎么努力,也只是一個打雜的角色!”
陳算看著他,最后遺憾地搖搖頭:“你太勇敢了。”
“爺……爺!”茍敬哭著喊著:“再給個機會吧,換個我能做到的事情——”
陳算站起身來,對新進來的一批姑娘笑著說了聲“借過”,自往外走。
中山渭孫則是放開茶具,走過來,低頭看著哭喊求饒的茍敬:“你把自己揉成個軟面團,欺負你確實無趣。”
“但我也不是奔著有趣來的。”
“所以既然我沒有達成目的,該受的罪,你還是得受。”
茍敬就匍匐在他腳邊,但他并沒有抬腳去踩。
他沒有一絲一毫過格的動作,反倒是彎腰將茍敬扶起來:“陳敬閣下,改姓這種事情,說說也就罷了,玩笑話嘛——從這里開始,大家公事公辦。”
說著拍了拍茍敬的肩膀,以示安慰,便也往外走。
很快就和陳算并排,兩人說說笑笑。
“你可別把人弄死了,我還指望他幫我帶話呢。”陳算說。
“瞧你說的!我是那草菅人命的人嗎?兄弟可是出了名的心慈手軟,人稱‘玉面佛陀’!”中山渭孫笑著回應,又道:“你要他帶什么話?”
“接下來我要回景國辦事,稱稱我現在的斤兩,看看還有多少人聽我使喚……叫這人帶話給夜闌兒,請她小心一點。不要被我抓到機會弄死。”陳算咧開弧度剛好的微笑:“我是草菅人命的人。”
茍敬不會再姓陳。
把姓改回去,陳算或許會在意,或許不在意。他不能賭。
其實到了現在這一步,他的人生已經談不上一個“賭”字,因為他的賭本,已經被中山渭孫沒收。
如果……他只是茍敬的話。
他的哭嚎求懇,一直持續到兩位貴公子的離去。
直到再也聽不到鷹揚鐵衛的腳步聲,他才從地上爬起來。
“下去吧。”他淡淡地說。
因為鮮血的緣故,他唇上涂的胭脂更紅。
血液呲在牙縫里,令他有一種少見的殘忍。
房間里的姑娘們面面相覷,余悸未消。
“今天的事情跟你們沒有關系,曲照唱,舞照跳,日子照常過。我死以后,上面還會派人來。”
茍敬擺了擺手,姑娘們魚貫而出,在離開房門前,不管真心假意,也都對他行了一禮。
他沒有叫這些人閉嘴。
今天的事情瞞不住。
當鷹揚府的少府主,公開表現了他的敵意。
三分香氣樓在荊國的發展,便到此為止。
他百般討好,自賤自辱,也只是換得對方沒有當場打殺的理由。
權勢是太有力量的武器,僅僅只是一個放置在那里的權杖的剪影,便足能掀起權力之下的山崩海嘯。
中山渭孫尊重秩序,這樣的權力者更難以抵抗。
秩序之內的下位者,有一萬種凄慘的死法,而中山渭孫已經宣判了他。
房間內只剩一人,茍敬緩了一會兒,慢慢坐到茶桌前。
中山渭孫用的是自己帶來的茶具,叫作行溪,非常名貴。制壺大師卞瓊枝只做了十二套行溪,廣受茶客追捧,都被高價收藏。
但姓中山的和姓陳的,用了這一次后,就不再留。
再名貴的茶具,也只是用來泡茶的。今天茶室里見了血,便見了俗。他們擁有一切,不在乎俗物。
茍敬坐得端正,殘余的茶湯還在面前晃蕩。
他先將這套茶具細致地收好了,然后才取出一支梳妝鏡,慢慢收拾自己的臉。
鏡中脂粉混血淚的男子,瞧著狼狽不堪,有十二分的可憐。
他拿著手絹,在臉上輕輕地擦,每擦一下,鏡中就干凈一分,幾下之后,鏡中就出現一個面容美麗、但略顯冷淡的女人。
若有宋國的風流才俊,自能一眼認出她來——
她便是宋國國都商丘城里,三分香氣樓的當家花魁,瓊枝。
鏡中的女人,漫不經心地一眼瞥來,頓作訝色:“你這是怎么了?”
素以‘花不解語’聞名的她,此刻萬分的關切:“我的光明賢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