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煦的太陽難得冒了頭,照耀著被秋冬雨雪折磨得不輕的洛凡人,許多人都從屋里出來,享受著難得的日光浴。
祆火已經熄滅了快十三年的時間,除了冬天越來越冷之外,極端氣候似乎也在逐年增多,光是去年的下半年,洛凡就經歷了大旱、暴雨與嚴冬。
賓達爾摘下了手套,企圖觸摸到冬日陽光投射下的熱量,卻很快被清冷的空氣包裹起來,他趕緊又把手套戴了回去。
身旁的蘇玫見了,掩嘴笑著。
國王與王后都身著最為典雅華麗的衣袍,站在南城門外,望著凱旋的英雄一點點靠近。
騎著馬的艾妮卡和她的伙伴們都容光煥發,皆著紅袍,鮮艷奪目,在冬日里平增了一絲暖意。見到國王、王后已經站在城外等候著自己,艾妮卡感到滿心歡喜,也不枉自己半年來的奔波。
“陛下!”她加快速度,來到賓達爾面前下馬下跪,“怎么敢勞煩陛下親自前來迎接……”
其余的魔法師也匆匆趕來下馬行禮。
“快起身快起身,”賓達爾把艾妮卡扶起,“大家都是洛凡的英雄人物!沒有你們,這次戰爭很可能就將葬送新生的洛凡王國,讓洛凡人再次淪為奴隸。”
蘇玫也上前兩步微笑著說,“各位都辛苦了,我們已經在星花王宮為各位準備了宴會,既是慶功,也為諸位接風洗塵。”
青桃軍為眾人開路。縱然是寒冬,仍然有許許多多的民眾扎堆在道路兩邊,為國王、王后與這些御法師歡呼雀躍。艾妮卡看見家家都張燈結彩慶祝難得的和平,這一場握手言和的戰爭很難談得上是哪方的勝利,但她知道雙方都必然會對內宣稱大獲全勝。
城下議和導致他們沒能舉行一場凱旋儀式,賓達爾前來為魔法師們接風,順便補上了這一茬。
果真是有趣的國王。艾妮卡想著,揚起笑容,向著歡呼的群眾輕輕揮手。
揮手時,她發現許許多多的男子都直勾勾地將眼光搭到了她的身上,使她笑得有些尷尬起來;另一半的男子,則直勾勾地盯著王后殿下。她甚至能隱隱約約地聽到這些人贊嘆“好美”。
真是的,被冬天凍得太無聊了吧這些人。
幸好從南城門回到王宮并不用太長的時間,天色已經晚了,壯麗的晚霞與星花王宮相互襯托,若自己擁有瞬時作畫的魔法,一定要將此刻的美景描摹下來。
盛大而愉快的晚宴在王宮的側殿設下,殿內裝飾金碧輝煌,大量的火爐使得殿內相當溫暖,精美的食物源源不斷地運送上桌,被邀請而來的全體御法師和王國高官歡聚一堂,來者當中甚至包括了索赫斯和利弗紐爾等外派到各州的總督。
晚餐過后,賓達爾宣布大家可以自由地享用小吃、交談和娛樂,并清出一塊空間供眾人跳舞,王宮樂隊在一旁彈奏出歡快的旋律,這場景,足以令大多是庶民出身的來客心花怒放。
“陛下,恭喜您成功地守護了洛凡的和平。”神術師伊爾琉菲拿著酒杯來到賓達爾面前敬酒,兩人一飲而盡。
“多虧有你在。”在剛剛用宴時已經喝了不少的賓達爾略略臉紅,拍了拍伊爾琉菲的肩膀,“當然,給你的獎賞是少不了的。”
伊爾琉菲微笑點頭,略微有些遲疑,“那個,我有一個冒昧的請求,希望不會破壞您的興致。”
“今天是歡慶的日子,你想要什么賞賜就盡管說吧,只有我拿得出手的一定不會少了你的。”賓達爾搖頭晃腦起來,神智似乎已經不怎么清醒了。即使當上了國王,他也沒有像今天一樣這么盡情地享用過葡萄酒,這才發現以往在酒館里喝的大概真的就是白水吧。
伊爾琉菲搖搖頭,神情有些嚴肅,“您給的報酬和獎賞已經非常豐厚了,我不能再向您要求更多。其實,我是希望能回歸故國梅爾澤,畢竟對于我們林間密友而言,只有雙子女神所在之地,才是我們最終的歸宿。”
賓達爾似乎一下子清醒了不少,他怔怔地望著對方,咬了咬唇,半晌才開口,“如果你下定了決心了,我沒有理由阻攔。”
伊爾琉菲向賓達爾深深地鞠了一躬。
“陛下,您已經將外敵一一擊敗,但我希望洛凡王國能夠對邪獸和邪教徒做充分的提防。祆火本是維持世間平衡的天平,其力量不亞于我們所信仰的林間雙子女神。在祆火熄滅的這十幾年來,那些黑暗邪惡的力量甚至侵入到了我們無比圣潔的梵泉森林,以前不難對付的邪獸,如今卻出現得越來越頻繁,越來越兇猛。”
聽了對方的話,賓達爾沉思了一陣。
“我當上了國王之后,才明白邪獸并非是傳說中的存在。從那時起,我就對千年如一日地保護著人類的魔法師們充滿了敬意。不過……邪教徒,指的是不信雙子女神的異教徒嗎?”
伊爾琉菲發現對方可能對舊日之神一方勢力幾乎一無所知。
“他們……潛伏在人類當中,泯滅了真正的神智與良心,他們為舊日之神重歸世間殫精竭慮。一旦掌握了足夠的力量,他們甚至能夠摧毀一個國家。”
“原來這就是舊日信徒。我從歷史書籍上了解過一點他們的事跡。”賓達爾不自覺地摸起了自己的下巴。
“不過,對付邪教徒,提防即可,不可研究過深,若原本沒有足夠堅定的信仰,就有可能連自己都陷入黑暗當中無法自拔,與邪教徒一同淪為舊日之神的奴隸。在梅爾澤,過去就發生過多起這樣的案件。”
見有別人試圖前來與賓達爾交談,伊爾琉菲便向他行禮,退至一旁,尋找其他魔法師攀談起來。
賓達爾只與來者簡單地聊了幾句,便匆匆地去尋覓那一位紅袍法師,那個成熟、美麗、勇敢而獨特的女人。相比于伊爾琉菲的忠告,如今更令他在意的是對方的請辭。因此,他要將原來的計劃提前實施了。
“誒?陛下。”艾妮卡見賓達爾朝自己走來,連忙向他行禮。
“艾妮卡女士,你會離開我嗎?”賓達爾沒經思考便開口道,“呃,我是說你要離開洛凡嗎?”
他向兩邊張望,看見王后正在遠處跟她哥哥聊著天兒,放下心來。要是讓她聽到這種足以令人誤解的話語,怕是今夜將是不眠之夜。
突如其來的發問使艾妮卡感到迷惑,“我……我答應了陛下,會保護陛下的。”
賓達爾舒展眉頭,會心一笑,大概對她的回答感到很是滿意。
“各位!”他從侍者處取來新的一杯酒,使用著已經生疏了不少的吶詠術吸引眾人的注意力。“在這個歡慶勝利的夜晚,我想向大家宣布另一件大喜事!”
每個人都停下交談,聚精會神地等待著國王的話語。
“我將為偉大的洛凡王國任命一位新的首席御法師。”他看到有些魔法師流露出期待的眼神。
“這個人擁有強力而獨特的魔法能力,已經為洛凡王國立下了赫赫戰功,以后,也將會繼續承擔保護王國的重任,精益求精,成為王國御法師的典范,弘揚魔法的力量與洛凡王國的榮光!
“讓我們拿起酒杯,一同為艾妮卡女士歡慶吧。”
眾人皆舉起酒杯,暢飲起來,在艾妮卡身邊的人都湊過來向她祝賀。艾妮卡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不自覺地捂起了嘴。
她不過是出自東嘉連平原威波利城的一名普通人,她自認自己并非是當下洛凡最優秀的魔法師,也不懂得管理一大幫子手下,對于洛凡人來說她還是一個外邦外族人。她不過是利用自己那點能力制造了一次洪水,又造成了一次雪崩罷了——其中后面的這一事跡至今都沒有多少人了解真相,漢克蘭塔人大概真的會以為是神明給他們降下災禍。
賓達爾轉過頭來,大概是因為喝了太多酒,臉已經紅彤彤得如同嘉連平原特產的烈果。
“你擔得起這個榮譽,艾妮卡。我說過吧,獨特性才是魔法師最珍貴的品質。只要能夠正確地利用魔法,你就不會只是一個加強版的弓箭手,而是下凡的天神。”
此刻他已經頭昏眼花,瞇著眼望著眼前的夏拉女人,心頭暖熱。上一個因著“獨特性”給自己留下最為深刻的印象的魔法師,還是他的姐姐優琪拉。
想到了姐姐,原本還微笑著的神情冷淡了下來。
蘇玫遠遠地望著醉醺醺的賓達爾,心中卻為他感到欣喜。他早已跟自己說過希望任命一位首席御法師以匹敵舊王國的所謂“光明御法”,如今終于得償所愿。
她回過頭來,繼續跟伊克莫塔、哲斯柯伊兩國的將軍交流起來。得知洛凡遭遇入侵后,兩國果然遵守盟約派軍協助,但賓達爾只將他們安排在利夏爾和托克扎爾附近的營地里頭,以防止漢克蘭塔軍的繞道侵略。對于賓達爾來說,不需要盟軍出手大概是一種幸事——這場戰爭證明了洛凡可以獨自對抗嘉連平原上的最強國家。
如今蘇玫的夏拉語已經相當流利了,接待盟友的任務自然就該由身為外交主管的自己來負責。
至于賓達爾,就讓他今晚好好睡個安穩覺吧,她看他已經快要不行了。
“去把陛下扶回寢殿吧。”她給侍者下令。
今晚是個愉快的夜晚。
翌日,賓達爾摸了摸自己沉重的腦袋起了床,蘇玫早已不在床邊了,他用餐更衣后,便聽到侍者的報告聲。
原來是伊爾琉菲寫了封告別信,信中詳細寫明了對抗邪獸的方法。
伊爾琉菲多次強調,那邪惡黑暗的存在,才是人類真正的敵人。他想起了自己送走的尼亞魯國王曾經說過類似的奇怪話語,一時頭又再次疼了起來。
他希望這一次徹底搞明白這些虛無縹緲的概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卻未察覺自己已經不經意地觸摸到了噩夢的茸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