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妮卡望著眼前鞠著躬的一眾信徒,恍惚中有種自己正是一位女神或所謂圣女的錯覺,心中竟掠過絲絲驚喜。
但是內心中充斥的更多還是如何回應他們的焦慮,畢竟她完全不明白邪教的組織架構,她只是能猜得出來所謂的“圣女”有權力賦予教徒前往“圣地”的機會,這也是紹伊琴他們不吝殺死自己人以取悅“圣女”的原因。
“我……其實并不是什么‘圣女’。”
她鼓起勇氣,決定使用坦誠的策略。即便真的與現場的教徒們鬧掰以至于兵戎相見,以她的能力還是有機會逃出生天的。
“可是……您是術士吧?”
盡管艾妮卡誠實地道出了真相,紹伊琴等人似乎并不太愿意相信。
艾妮卡搖搖頭,“我原本就懂得魔法,其實我……我剛信仰‘真神’不久,沒有人帶領我進入組織,原本想跟著來跟你們學習如何認識真神,沒想到卻被你們粗暴對待……”
她還是臨時決定撒了個謊,同時擺出一副十分委屈的神情,聲音柔弱,令人很難不去憐惜。
“實在抱歉……不過那幾個人已經以死謝罪了,還請你多多包涵。”
所有人都結束行禮,直起身來。
“痛苦是真神給予我們的考驗,只有能夠經受痛苦與黑暗的人,才能獲得真神賦予的力量,圣地來的術士教會了我們這一點。
“你既是受到真神的感召而來,又懂得使用魔法,想要加入我們我們是非常歡迎的。事不宜遲,讓我們準備開始入教儀式吧!”
紹伊琴命手下取來了一把匕首,又有人端來一個水壺模樣的容器——艾妮卡沒法判斷里面是什么東西。
周邊的教徒將現場團團圍住,口中緩緩地吐出許多不知所云的音節,使得氣氛變得陰森而神秘。
艾妮卡甚至以為天下投下的星光被拉扯成一條條看得見的細微光束并開始旋轉起來,這讓她產生了陣陣的眩暈感。
紹伊琴的聲音給人一種陽光而正氣的感覺,與當下的環境格格不入,但也讓她清醒了過來。
他喚來艾妮卡:“女孩,靠近我。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
艾妮卡閉眼沉思了一瞬,而后決定向前走去,“阿琪娜。”
她將自己的名字倒過來讀,這便生成了一個安全的假名。
“阿琪娜。”紹伊琴重復了一遍她的名字。
有手下端來一盆火,紹伊琴輕輕地傾撒水壺,水壺流出深色的液體進入火盆,火焰立即便從亮黃色變成了墨綠色,使得艾妮卡愈發緊張。
紹伊琴用綠火略略烤了烤匕首,跟艾妮卡說道:“年輕的女孩阿琪娜,為了真神,伸出你的右臂吧。”
他的聲音十分溫柔,似有魔力,讓艾妮卡愿意遵照他的指示。
她伸出了右臂,理智告訴自己,這是打入邪教徒當中的最佳方式!
“愿你能承受真神的考驗。無論接下來發生什么,都讓你的手臂伸直,不要亂動。”
紹伊琴迅速揮動匕首,在艾妮卡小臂上劃了一刀,立即便現出一條紅線,而血液從中漸漸滲出,艾妮卡握緊拳頭,忍著疼痛,保持著手臂的姿勢。
紹伊琴似乎很滿意,隨后舉起水壺,將液體緩緩傾倒在傷口之上。
“啊——!!!”
這是遠比劃傷更痛的疼痛!
艾妮卡的五官已經扭曲成了一團,牙齒緊緊地咬著,眼邊冒出了淚。
她感受到那黑水進入到了自己的身體當中,并迅速地擴散到全身,她的大腦似乎已經無法理智地思考了……
她跌倒在地,用左手扶著骯臟的地面,紹伊琴將匕首和水壺都交給了旁人,帶著有些心疼的語氣說:
“可能你先前修習的魔法與真神的力量存在沖突,但包容的真神會為你解決一切問題!信仰的力量將會深入到你的血液、你的肌膚、你的骨髓和你的靈魂!”
紹伊琴越說越是激動,周邊的信眾則持續地發出歡呼之聲。
有人前來為艾妮卡包扎,隨著時間慢慢推移,疼痛才漸漸變輕。
紹伊琴彎下身,撫摸著艾妮卡的臉。
“現在,我們都能得到真神的救贖了,阿琪娜。你將會從真神那兒習得承受無盡痛苦的強大力量!”
那夜,艾妮卡反復地從夢中驚醒,又迅速地墮入夢中。
“真神”的聲音與呼喚縈繞耳邊,她無法拒絕這些或瘋狂或溫柔或令人發毛的聲音,它們爬上了她的身體,占據了她的靈魂,擴散到她身心的每個角落。
在夢里,她赤身裸體,黑色的汁液如同瀑布一般從天而降,不斷地淋在她的身上,她試圖施展法術控制這些汁液,卻發現越用魔法,自己的身體就越輕——她正在消失!她的肉體也化成了這幽深的墨汁,她已經成為了水的一部分……
當她再一次驚醒時,她身處在一片茫茫森林當中,奇怪的動物呼叫不斷響起,她不知道它們都是什么,甚至不知道它們是蟲子還是鳥,亦或是什么猛獸。
她望見一只羚牛走來,她知道那是“真獸”,她既感到安心卻又感到恐懼,她能感受到這畜生體內的魔力。
羚牛回過頭,似乎聽她話一般,表現得很是順從,而后領著她向前走。
很快,她便望見了萬丈高山,她用自己的手足一點點地抓著裸露的巖塊向上攀爬,赤裸的手足很快傷痕累累。
過程中,她聽到了驚濤駭浪的聲音,盡管這里分明是內陸的深處。
黑夜驟然如同潑墨一樣一塊塊地糊到了晴朗的天上,而后星空便如同燈火一般一瞬點亮……
夢的內容似乎戛然而止了,她在思考,自己到底在做著什么,她是誰,她的名字是叫阿琪娜嗎?這好像不是自己的本名。
她望見了衣冠楚楚的年輕國王,他站在高高的塔樓上揮斥方遒,底下的民眾紛紛伏倒,贊頌著國王的偉大功績。
對,她要為這位既賢明又正義的國王效勞!
她向他奔跑著,她高呼著他的名字。但那國王轉過頭,親吻了那位美麗的王后。那王后懷中抱著一名可愛的嬰兒。
她忽然便感到雪崩掩埋了自己碎裂的內心,她感到非常寒冷,她需要火,她需要方圓百米的神圣火焰。
她不經意地將手放在胸上,企圖溫暖自己的內心,卻似乎觸碰到了什么,她將那東西拉出來,仔細端詳。
那是國王之眼,溫柔如水。
他跟自己說,一定要安全地回來,回到洛凡,他等著自己……
忽如其來的陽光如同山洪一樣沖入自己的雙眸,她被刺痛了。
“大人!艾妮卡大人!”車夫心急如焚地叫喚著。
“她醒了!艾妮卡大人醒了!”
隨從也連忙靠近。
艾妮卡發現自己躺在大馬車上,周邊都是荒野景色,眼前的兩個男人令她感到既陌生又熟悉,她突然就抱住了他們。
“大人……您還好嗎?”
“我……什么時候回來的?”艾妮卡松開了手,兩位手下尷尬地各自退開一點。
“我們昨晚輪流守夜等著您,不過很抱歉我們都在深夜睡著了……早晨醒了之后便發現您已經在馬車上了,卻見您在呻吟著,發出一些我們聽不懂的聲音,于是就把你叫醒了。”隨從講述道。
艾妮卡試圖回憶昨晚自己的經歷,卻發現什么都想不起來了。
她記得的便只有離開村子、來到這里吃晚餐、車夫拉著馬去飲馬的場景。
再往后,到底發生了什么?
“我昨晚是去了哪里嗎?為什么你們要等我回來?”
“啊?您不記得了嗎?您說覺得這個白狐頭村十分古怪,所以要回去察看……”
她的理智告訴自己這個村子的確極其古怪,她很有必要在這里繼續深入地調查下去,但是恐懼感如同尖刺一般猛然插進了自己的心中。
“走吧,我們去下一個村子。”她淡淡地說。
“……不在這里調查了嗎?”車夫也感到不可思議。
艾妮卡搖搖頭,“就聽我的。”
路上,艾妮卡止不住內心中不斷冒出的疑問,她呆呆地望著周邊的風光,望著天上的流云,望著潺潺的溪水,望著寧靜的遠山,又漸漸地放空了自己。
她不知道在白狐頭村到底發生了什么,她的好奇心愈發高漲,然而她的恐懼感亦跟著不斷高漲,讓她不敢再想。
她感覺到自己的靈魂深處有一個聲音,那個聲音告訴她,她要去的不該是白狐頭村,而應是一個遙遠的地方。
那,那個地方是哪里?
她無法回答。
接下來走訪的兩個村子都不是疑點村,隨從只愿意拿出少許東西出來擺賣,整個過程當中,艾妮卡都處于呆滯的狀態。
她只是望著他們做著這樣的交易,隨從幫忙找到了住宿的地方,第二天又收拾東西繼續上路。
去往第三個村子前,隨從問她是否要去拜訪這里的一座小型堡壘,那里有青桃軍和隸屬于邪獸防線的法師。
艾妮卡半晌沒有回答,隨從有些不知所措,車夫也停到了岔路上,不知該往哪里走。
“繼續走,不要停。”她的聲音毫無生氣。
第三個村子路途有些遙遠,當晚她們便只能風餐露宿。
幸好隨從精打細算,保證每一天都能飽餐,車夫也夸獎他不愧是索赫斯總督專門挑選的手下,隨從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只說為了艾妮卡大人他還得做得更好。
我挺幸福的,不是嗎?
艾妮卡望著兩個男人嬉笑著,心中也似乎溫暖起來。
她想起了他們提到的索赫斯,她兩次爽了對方的約,沒有跟他去那片郁金香的花田看看,那片優琪拉和蘇玫都喜歡的美景。
若未來自己的工作不那么繁忙了,她希望能夠彌補上索赫斯的遺憾。
這次經商,也不知道最終會有多少成果呢?
等等……經商?
這就是她來東部的目的嗎?
艾妮卡早先已經跟倆手下約定好,三個人輪流守夜,不能讓自己享受特權而苦了他們兩個。
倆男人拗不過,便答應了。
夜里,她聽著他們的鼾聲,望著隨著夏季的深入而愈發晴朗的星空,思考著守夜之神是不是會注視著這片大地。在郊野處過夜的三個人在神的眼中一定會非常顯眼。
她向守夜之神祈求保佑他們這支商隊,保佑這個王國,保佑她的國王。
她再次撫摸著胸前的吊墜,不知所源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忽然一個激靈,她站起了身,她感覺到有什么在召喚著自己。
她張望四周,不過是稀松平常的東部郊野景象,天地都十分寧靜,有的只是一些夏蟲發出來的規律的小聲歌唱。
但她似乎知道方向似的,只要放任雙腳去走,她就會自己走到終點。
圣地。
一個莫名其妙的詞匯冒上心頭。
對,圣地,她要去的地方就是那里。那里能夠解答她所有的疑問。
她開始奔跑起來。
離此不遠的一個隱蔽之處,一名長發盲眼男子和一位白袍人士等待著她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