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宮,御書房內。
這座矗立近三百年的宮殿,朱慈烺一人端坐在殿中,大臣們紛紛稱病不朝。
而城外官軍糜戰數日,外面的逆賊攻勢一日強過一日,戰事已經到了最吃緊的時刻,連年輕的太監和強壯些的宮女都被征用了,沸盈的殺聲,連皇宮內都清晰可聞。
“朕要亡國了。”十六歲的朱慈烺心中升起一絲明悟,自崇禎駕崩,他就被大臣們強行推上這個至尊的寶座,一年多以來,沒有一日安穩,日夜承受著極致的煎熬。
身前散落著一封封奏報,不是各地告急,就是某某地失陷,他第一次知道大明的廣袤就是從這些奏章上了解的。
繼位以來便一直丟城失地,丟了這么久還沒丟完,祖宗們打下來的江山可真夠大的。
“皇上。”
一身戎裝的孫傳庭解下頭盔闖進了殿中,然后恭敬的跪伏告罪道:
“賊寇勢大,北京破城恐怕不超過三日,正好平西伯吳三桂已率軍南下勤王,臣,懇請陛下做好京師安排,秘密移駕東門,以便出京,東門還有陛下的三千精銳。”
“督師請起,朕依督師言,這大明的江山,朕就倚靠督師護著了。”朱慈烺悲戚道,他一直戰戰兢兢的當皇帝,但兩年以來的所見所聞和承受的壓力,讓這個深宮長大的少年迅速的成長起來,頗有幾分斷決的魄力和蘇醒了皇帝的表演天賦。
孫傳庭見皇帝如此,心中惋惜的感慨著,若是先帝也如此寬仁便好了,他是知兵之人,知道局勢到了這番境地,已經是救不了了,也不知如何安慰皇帝,只能輕聲告退,重新布防去了。
孫傳庭今年五十有二了,頭發白了一半,身體微微有些佝僂,耳朵也聾了一邊。
近日兵事危急,平日素重風儀的他,連呼吸上沾著的粥粒也沒擦干凈,再也不復考中進士時的豐茂了。
他是個為了大明南征北戰的讀書人,從一地知縣到總攬七省軍務的兵部尚書,更是臨危受命,先后擊敗高迎祥、李自成,斬陳可辛、謝君有,轉戰陜豫,再敗羅汝才、馬進忠、賀一龍、左金王等十三部人馬,一生戰功赫赫,堪稱大明之柱石,故而明史評價有“傳庭死而明亡矣”的說法。
歷史上孫傳庭戰死潼關,但趙毅這里時空的大明卻還活著,潼關戰敗后被親兵救回來,此時正在防衛京師,本來一日便破的北京,由于多了孫傳庭這個變數,已經日夜打了八天了,他還留有最后一支生力軍沒有動,準備在東門護送皇帝突圍。
趙毅這一支傷兵好像被遺忘在傷兵營了,除了每日的粥飯由火頭軍送來外,就無人管理。
趙毅正在養傷,本就無事,加上專業的出身和興趣,開始琢磨李自成的戰法。
他發現李自成以輪兵的形式攻打北京,一次上五萬人,精銳的老營站在后頭督戰,打到剩下幾千人再鳴金收兵,擇其幸存的銳士編入老營,傷殘病患則一概扔入傷兵營中自身自滅。
這是一種很殘酷的戰爭方法,以死亡率練兵和選兵,多來幾次這種攻城戰,最終活下來的自然就是精銳,雖然殘酷,但省錢又見效。
大軍又打了兩天,得益于干凈衛生的營房,周圍一些輕傷的士兵主動往這邊投靠,趙毅也是來者不拒的全部吸納,以至于趙毅的傷兵營再增加了兩個班的人馬。
目前輕傷有一定戰力的人手達到兩個班,剩下兩個班則還在營區躺著,手下人手一多,戰力沒上去,糧食倒消耗的不小,眾人也都沒個進項,按照現在糧食的消耗程度,過不了幾天眾人又要回到饑一頓飽一頓的狀態了。
不過這十天下來趙毅的傷勢也已經痊愈了,倒是有了自保之力,即是是最差的情況下保命應該是不難了,而且他發現自己這具身體真的是非常變態,不僅恢復速度快得很,力氣也一日大過一日,長跑型的運動員身材力量本該是薄弱的,但可能是穿越的緣故,力氣越來越大,似有扛鼎之力。
好在趙毅的擔憂并不久,今日的戰鼓聲和喊殺聲格外的大。
趙毅附近找了個山頭,登高一看,原來李自成經過十多天的消耗戰,見時機成熟,壓上了自己的老營。
老營的士卒雖然穿著不一,但無一例外的,他們都全身披甲,體魄強壯,有的持長槍有的持刀盾,排兵列隊間鴉雀無聲且頗有章法,畢竟這些都是百戰余生的精銳,站在那里就有一股肅殺之氣。
頭戴羊棉帽,身穿貂袍,腰挎一條皮繩的李自成像極了一個土財主,他騎在戰馬上,意氣風發;左右則是李巖和牛金星兩大謀士,牛金星一臉激動,而李巖則是面露一絲憂愁。
“今日朕定破北京。”李自成自信滿滿道,他本是陜西米脂的放羊娃出生,年輕的時候當驛卒,后來為了賴債而殺人,又跑去從軍,接著參加起義,一生幾經沉浮,落魄時只剩下十幾號人鉆林子逃命,復出后又再度短短幾年席卷天下登基稱帝,一生也算神奇。
身邊的牛金星附合道:“皇上武功赫赫,朱明自然不是對手,微臣恭喜皇上,待北京一拿下來,霸業便建其八分,天下傳檄可定矣。”
李自成不可置否,但嘴角揚起一絲微笑說明了內心的得意,這天下朱家坐了三百年,現在得輪到我老李了。
李巖則不那么樂觀,上前躬身諫言到:“陛下不宜高興太早,我們接手了朱明的位子也要拾起他們的攤子啊,北方建奴虎視眈眈,臣建議傳檄遼寧總兵吳三桂歸順我朝,陛下可賜其公侯之位以籠絡他,其次大軍進京后應嚴明軍紀,誤擾百姓,以安民心。”
李自成破城在即,想到自己要親手終結了大明朝,正意氣風發的時候,沒想到李巖會給自己一盆冷水,什么叫不要高興太早,難道朕還要哭喪著臉嗎?李自成內心生怒,但是礙于李巖在大順內部的聲望,還有二人只見的革命友誼,他臉色卻不好翻臉,溫聲道:“還是先生考慮的周全,朕知道了,我這就命人招降吳三桂。”
說完喊過一員小將,吩咐他持著信物前去招降吳三桂。
李巖見狀笑贊道:“陛下英明。”
李自成點了點頭,已經失去了興致,撥馬回走,李巖猶自在那里督軍,而牛金星則不露聲色的跟著李自成走了,牛金星是李巖舉薦給李自成的,現在眼看著大事將成,作為李自成的兩大心腹智囊之一,便開始一門心思爭權奪利了。
以往李自成對李巖是言聽計從,牛金星自然沒什么機會,但自從登基稱帝后,李自成自覺天下已經握有大半,心生驕橫,對李巖就不那么看重了,對于這個整天要求自己當仁君動不動把百姓掛在嘴邊,要求自己這個那個的李巖就沒那么順眼了,加上李巖為人光明,名聲好又講義氣,加上德才兼備,人便稱為“李公子”,使李自成也開始防備起來,見二人心中生隙,牛金星心里就活絡開了。
兩人走遠后,周圍都是親衛,李自成沒了顧忌,便大發雷霆,道:“戌邊的大將,你要招攬就招攬,要封什么爵就要封什么爵,這爵位是我李自成封還是你李巖封的?莫不是要拿我當提線的木人?”
“這逆臣不識抬舉,我必殺汝!”
李自成氣極,都忘了稱朕。
牛金星則上前道:“陛下息怒,李巖一介書生,也是心憂天下,陛下何須在意,況且那吳三桂不過一個邊將,兵馬不過一萬,眼下除了投靠我大順,難道還有其他路可走嗎?”
這牛金星也是誅心之言,開口就是一個心憂天下的帽子扣在李巖的頭上,想他聲望已經十分了得了,再聯想李巖現在開始插手軍務,就差和李自成說小心李巖造反了,這本是明晃晃的離間計,若是李自成心胸寬廣,自然不會放在心上,但李自成何等自私之人,自己已經是九五至尊,哪里能再容下權臣掣肘。
他露出沉思的神色,隨后和身邊的將士們冷然道:“破城后緊閉四門,切勿放走了吳三桂家眷,好叫他知大順是誰做主。”
李自成并非昏庸之人,這番話的本意是想控制吳三桂的家眷,好要挾于他,但牛金星聞言卻低下頭來,露出一絲奸計得逞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