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芳亮從督軍院出來后,身邊跟著薛青和他帶領的五十名警衛營精銳。
他也不去憲兵局,而是帶著隊伍朝著城北走。
薛青一頭霧水,問道:“劉老將軍,我們這是去哪兒?”
劉芳亮聞言哈哈一笑,道:“請那幫讀書人的祖宗,看看是不是真有不怕死的。”
幾十人來到了位于城北的文廟。
文廟內,正中擺放著手捧書籍的孔子木像,足有一人多高,上面寫著“至圣先師”四個字。
“把這尊爛木頭搬下來。”
幾名警衛營戰士利索的爬上去,將孔子木像合力抬了下去。
眾人取了木像后,徑直朝著憲兵局趕去。
“罷免新政,釋放宋兄!”
“罷免新政,釋放宋兄!”
儒生依舊在憲兵局前竭力的喊著,他們將口號喊得震天響,卻站在警戒障礙外邊,不敢真的去沖擊憲兵局。
“快看那邊!”
有人忽然發出了驚呼,眾人順著方向看去,只見劉芳亮和五十幾名警衛營戰士帶著孔子的木雕來到這邊。
“大膽!你是何人?竟然敢動圣賢金身!”
有士子對著劉芳亮等人發出厲喝,意欲沖上去搶奪孔子木像。
鏗鏘!
劉芳亮抽出兵刃,咧了咧嘴森然笑道:“哪個不怕死的就放馬過來!”身邊的警衛營戰士紛紛面色冷峻的抽出兵刃,將劉芳亮團團護衛住。
有道是虎老威猶在,劉芳亮是何許人?
那可是和李自成一起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狠人,兵刃在手,那股殺人如麻的氣勢都快溢出來了,這名士子咽了咽口水,雖然目光陰鷲,但終歸是不敢試一下劉芳亮的膽魄。
“你家爺爺今日就在這里,把你們拜的祖宗點咯,看看你們能奈我何?”
劉芳亮讓手下將孔子木雕就擺在憲兵局門口,讓人取猛火油來,從木雕當頭淋下,在眾多士子幾乎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的目光下,從容的打開了火折子,仍在孔子木像上。
孔子是誰?
那是儒家的老祖宗,讀書人的神明,衍圣公。
歷朝歷代,哪個皇帝敢不尊重孔圣人。
即使上位者心知肚明孔家的后人或孔府里面的假貨都是個什么貨色,但都還是給高高的供起來。
為什么。
因為孔子代表儒家,代表秩序,代表三綱五常,代表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皇權基石!
千余年間,改朝換代的事情都發展好幾輪了,而孔子的招牌還是那么堅挺,以至于孔子的后代,和套著孔子后代名份的無恥之尤,都靠著這塊金字招牌,足足享了一千多年的福,衣食無憂,稱霸一方,日子過得簡直比皇家還愜意。
今天,就有一個其貌不揚的武夫膽大包天,竟然將孔圣人從孔廟里弄了出來,當著數百名士子的面焚燒!
“斯文喪盡,斯文喪盡啊!”
一簇小小的火苗從孔子木像腳下升起,七百多名士子如喪考妣,簡直和死了爹一樣,站在憲兵局前或垂淚,或哀嚎,或捶胸頓足,或破口大罵,可他們就站在那里發泄,卻無一人敢上前阻攔。
“呵呵!”
劉芳亮找了把凳子立在憲兵局的門口,猶如門神般擋在眾人的面前,戲看數百名儒生含淚啜泣,對自己咬牙切齒卻束手無策的模樣。
青煙淼淼升起,越來越多的士子隨著燃燒而不斷碳化和化灰的孔像在低聲抽泣著。
“他們圍著憲兵局干啥?”有個小商販朝著身邊的人詢問道。
有看熱鬧看了半響的老百姓在相互議論著,他們對于被焚燒的孔子圣像沒啥感覺,燒個爛木頭而已,有啥好看的,但是對于儒生為何圍堵憲兵局則很感興趣。
一些口快的路人就說道:“嗨呀,你消息來得也太慢了,剛才在折梅園,有個措大反對趙大帥的新政,他看不起我們這些目不識丁的糙人,說要罷免新政,還在那邊誹謗大帥,被憲兵隊的韓隊長給教訓了一頓,抓了回去。”
“韓隊長啊,我認識他,人挺好的啊,上次我出攤遇見他巡街,送他兩個棗子都不肯吃,非要給我錢,脾氣好的不得了,能把他氣壞了,那這群讀書人肯定也是壞心眼!”
“那可不是!”
這些老百姓雖然都見過趙毅,但是和他接觸的很少,對他還是比較陌生的,對于新政更是一知半解,雖然知道有個庶民代表,但新法還沒修訂出來,目前也感受不到新政的好處,和他們講權益,那是兩眼一黑,抓瞎。
但是百姓們對于新民軍的印象可是很好的,因為軍中負傷退役的新民軍戰士,就轉入到地方憲兵局但骨干,將新民軍的優良作風帶回地方。
就如同韓超這樣的人,他們每日與百姓們打交道,早就和街坊鄰居一樣,知根知底了,對于能把韓超這樣的人氣壞了,可見這群讀書人給老百姓的印象能好到哪兒去!
“支持大帥,支持新民軍,趕走他們!”
這個賣水果的小商販帶頭吆喝著,還從自己攤位下面拿出一些準備飼養雞鴨的爛棗和爛橘子,朝著儒生們扔了過去。
這一扔可不得了了,老百姓們看熱鬧不嫌事大,一打聽,聽說這群讀書人放著好日子不過非要來給新民軍找茬,頓時引起了民憤。
新民軍多好啊,打土豪,發銀子發糧食發良田,這群讀書人不念著人家好,還竟然還要欺負咱們的子弟兵,不能由著這群措大壞事,自覺站在正義立場上的民眾們紛紛拿出臭雞蛋和地上撿的狗屎、爛菜葉等東西朝著儒生們扔去。
有幾個殺豬的屠夫和強人,更是趁亂毆打士子,憲兵局前面頓時雞飛狗跳,亂成了一片。
“刁民!這群刁民簡直無法無天!”
前面士子們還在哭哭啼啼,一會兒的功夫就被百姓圍攻的抱頭鼠竄,還有不少挨了黑拳黑腳的,哀聲連連。
“此地雖屬九鼎,卻不敬圣賢,不納圣人之言,已成化外荒夷,不如去之,去之!”
“對,不如同去。”
一身臭氣的士子們終歸沒有勇氣直面鋼刀,一心只想著逃離,竭力維護最后一點讀書人的體面,在百姓們嘻嘻哈哈的指點中,狼狽而走。
趙毅在劉芳亮去孔廟時就得到了警衛戰士的匯報,但在短時間的權衡后,并沒有阻止對方粗暴的行為,默許著劉芳亮做的這一切。他并不是不明白這樣做的后果,但成立新政制度也好,還是今天默許的這番沖突也好,趙毅都是為了集權,在這點上他無法讓步。
新民軍走到了今天,已有戰兵十余萬,加上完善的軍功制度,還有兵工廠越來越標準化的新式裝備生產,戰斗力已經超出了半個時代了,接近了清末洋務運動的新軍水平,除了沒有加特林和各種規格的火炮,新民軍的戰斗力和那支新軍是相等的。
但很可惜,這還遠遠達不到趙毅的標準。
當年洋務運動后,這支由李鴻章一手操辦、裝配德國原廠進口的豪華裝備,還有超一流待遇武裝起來的陸軍,實力不敢說冠絕全球,但武力絕對不弱的,在裝備上甚至領先了不少西方強國,于是,慈禧飄了,加上有義和團的支持,然后信心滿滿的向世界宣戰,再后來八國聯軍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當時清軍加義和團的抵抗力量有幾十萬人,而八國聯軍僅僅兩萬人,還是互不統屬拼湊起來的軍隊,但戰爭的結局卻是清軍被摧枯拉朽一樣擊敗,即使是裝備了德國克虜伯最先進大炮的天津大沽炮臺,砸了數百萬兩白銀修筑的超級堡壘,僅僅6個小時就淪陷了,海量的炮彈被聯軍繳獲,堆積如山。
八國聯軍攻占大沽炮臺后,并且十天內就占領了由十萬精銳據守的北京,這些精銳還裝備了大名鼎鼎的毛瑟步槍(蘇聯衛國戰爭哪一款),途中幾十萬義和團前仆后繼的狙擊,甚至連清風拂面都算不上,只是一堆來送死的肉。
豪華陣容加上本土作戰,還是被摧枯拉朽一樣擊敗,對聯軍的殺傷更是微乎其微,還不如因為奸淫擄掠而感染梅毒減員的人來得多。
這不僅是清軍無能的原因,更重要的是軍隊的性質。
趙毅認為,軍隊的性質分為五個層次,分別是封建軍隊、民族武裝、近代化軍隊,國家武裝、還有現代化軍隊。
封建軍隊往往出現在王朝末期,國家養了一群爺爺兵,部隊里沒有積極的思想,只有成天只想著混日子的將兵,里面充滿了種種約定成俗的陋習,一打敗仗就做鳥獸散。
民族武裝是封建軍隊的前身,一般是新朝初建,國家上升期出現的,天然的民族主義基因滲透在軍隊里,最早的士兵都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他們在思想上經過血火的考驗,神經堅韌,對未來擁有理想,充滿了擴張的和建設家園的干勁,以漢唐為代表。
近代化軍隊則是武裝了熱武器的職業軍隊,他們有森嚴的紀律,有通過訓練流水線生產的合格士兵,有充足的后勤供應和較為充裕的待遇體系,代表的是侵華戰爭時期的八國聯軍和一戰時期的歐洲軍事強國。
國家武裝除了擁有近代化軍隊的一切之外,還有諸如愛國主義、思想的熏陶,從這里,軍隊開始朝著現代化軍隊轉變了,士兵不僅僅為了打仗而打仗,他們開始有了信仰,能在承受極大的傷亡時比例依舊奮戰,代表的是二戰時期的美、俄、德、英、日等擁有資本(GC、制度的工業化國家。
現代化軍隊則是國家武裝的加強版,裝備、補給這些已經不是決定性因素了,近代化軍隊朝著現代化軍隊轉變的最關鍵地方是意識形態上的統一,全民上下都有共同追求的理念,軍隊只不過是其施行理念的工具,要做到這點是非常難的,即使在后世,能完成現代化軍隊建設的國家也不超過一掌之數。
紅色軍團就是赫赫有名之一,她不僅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完成了數個層次的跨越,并且靠著小米加步槍在鄰國成功對抗了裝備領先兩個世代、號稱當世無雙的十六國遠征聯軍,簡直堪稱人類戰爭史上的奇跡。
這就是軍隊與軍隊的區別,其中每一個層次都是不可逾越的鴻溝,越是發展到后面,其差距越大到讓人絕望。
目前,新民軍的層次就介于民族武裝和近代化軍隊之間,尤其是在入駐永寧后,完善了軍制,統一按照士兵操典訓練,流水線生產戰士,并增加了軍務司來保障士兵的利益后,在訓練和后勤待遇上,徹底的完成了近代化軍隊的轉變,這也是為何在平陽府城,兩萬新民軍戰士可以戰勝同樣人數的真滿人的緣故,因為滿人還處于在民族武裝的層次,只是依賴個人近乎野蠻的勇武和對滿清蒸蒸日上的信心,并沒有新民軍那么強大的向心力和職業化水平。
所以無論是從六斬三罰令延伸出來的紀律,還是組建督軍院,都是為了搭建好制度,給這支軍隊種下良好的種子,從目前新民軍的表現來看,成果還是喜人的。
趙毅在施行以軍功為核心的田畝制度后,新民軍中老秦人的基因被徹底喚醒,堪稱聞戰則喜,打仗敢用死命,而且經過數次軍隊整編、尤其是加入了特殊的教導員及夜校制度,和打一地開一次訴苦大會的傳統后,戰士們懵懵懂懂的知道自己是為何打仗,一些覺悟出眾的戰士已經開始領悟新民軍的本質了。
那就在庶民的支持下去掠奪。
掠奪封建地主的土地,掠奪士大夫的權利,掠奪敵人的勞動力,掠奪有形的、無形的、擁有價值的一切。
乍一看,很像流寇,所過之處,寸草不生,然而新民軍和李自成張獻忠等流寇最大的不同的是,趙毅搭建了一整套為軍隊服務的行政體系。
搶來的地一部分給百姓,一部分給集體,一部分給自己,穩定庶民,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恢復生產,增加戰爭潛力。將庶民的利益和軍隊緊緊捆綁在一起,獲得庶民最強力的支持,時間一旦久了,雙方就能在利益的驅動下達到意識形態的統一,軍隊不打仗,大家就沒地盤或者勞動力不足,要地盤要奴隸,就得支持軍隊擴張,打下更多的土地,抓取更多的奴隸。
新民軍自己的地可以租給別人種,也有俘虜來的官奴耕種,再用分散的、不可世襲的庶民代表來監控、掌握強大的官僚集團,來保障軍隊沒有政治上可以的掣肘和對抗的敵人,避免了軍隊遭受士人的打壓,永遠具備擴張的野性。
所以,支撐趙毅政權的兩條大腿并不是儒生們想的軍政合一,而是軍民合一,他要爭取的人,是能投入生產、能做預備兵力、拉攏簡單的勞動人口,而不是一群苦讀四書五經、滿腦子兼并土地和爭權奪利的士大夫。
利益都給軍民分了,士大夫就靠邊去吧,否則趙毅還打什么土豪,費時費力分什么地,趁著明廷爛到骨子里,學李自成那一套,能比他更快的席卷天下,但那樣之后,迅速成長起來的利益集團就太過龐大了,他再要動,得殺太多的人,定然還有跟隨自己打天下的老伙計,那樣的話,代價就太大了。
所以趙毅要締造一個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軍隊巨獸,儒家那一套東西,遲早得被掃進垃圾堆的。
劉芳亮燒孔像,也不過提前了一點而已,即使他不燒,趙毅也有心將士子全部抓起來,來個倒孔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