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州,興山。
小船在停靠在港內,船員站在船邊,警戒著這座小港內的來往船只。在他們身旁,呂朝云不停地來回走動,似是受心中之事困擾,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時不時抬起頭看向興山城方向。
很快,茉兒出現在了呂朝云視野之中,呂朝云立刻迎了過去,船員想要伸手扶一下她上岸,沒想到呂朝云腳尖一踏,徑直躍上港內步道,快步穿過人群,來到茉兒身旁,張口就說道:“茉兒,我覺得還是讓我過去吧。”
“小姐放心,”茉兒拉住呂朝云,一邊向小船走去一邊說道,“咱們水塢在這邊的人,飛鴿傳信,五天時間就能把消息送到閬州,消息從閬州過去到顧少俠那邊,也只需要一兩天時間,小姐你要自己過去的話,咱們最快的船逆流而上,也得一兩個月了,放心吧小姐,你就好好的跟茉兒回水塢就是了,茉兒不光送信,還讓那邊的人盡可能趕過去幫助顧少俠,不會出事的。”
呂朝云相信茉兒的話,但心中還是很不安,兩人一起回到船上,茉兒一比劃,船員即刻起錨出發,小船順江而下,見呂朝云仍是忐忑不安的樣子,茉兒笑道:“小姐啊,你再不放心,那邊不是還有咱們嵐姐姐在嗎?你不放心茉兒的人,總該放心嵐姐姐吧,茉兒的信發了兩封,一封要送到顧少俠手里,一封送到嵐姐姐手里,你就放心吧。再說了,茉兒只是說了顧少俠的這個扇子與北都城的人有關,也并未說過其他的東西,小姐沒有必要那么擔心顧少俠的安危。”
呂朝云嘆了口氣,說道:“我不是不相信茉兒你,你只告訴我北都那個組織所在之處總有暗殺之事發生,卻不告訴我這個地方到底是干什么的,這讓我怎么能放心的下來。”
茉兒認真想了一會兒,說道:“好吧,反正按照塢主的意思,這些東西等到了水塢里之后,她也會跟小姐你說的,茉兒現在就告訴小姐你也無妨。”
呂朝云見她嚴肅了下來,自己也就冷靜了一些,取出扇子,拿在手里,說道:“好,那茉兒你要一五一十的跟我說清楚,不然的話,說不定待會兒我就自己跳船離開了。”
茉兒反倒笑了起來,說道:“好,好,小姐你只要答應茉兒不隨便逃走就好,咱們在巴東水道上的那會兒,若不是茉兒攔著,小姐你真的就跳船走了。”
“別說廢話了,”呂朝云表情尷尬,但嘴上并不退讓,說道,“你是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嘴貧的?”
茉兒見呂朝云沒有開玩笑的意思,自己也就收斂了起來,起身來到小船船艙之外,示意船員遠離一些,隨后關好艙門,回到呂朝云面前坐下,說道:“茉兒常年待在水塢里,難得借著出來找小姐的機會,在外面走一走,話自然就多了一些,小姐莫怪。”
呂朝云猛然之間,覺得自己似乎重新認識了茉兒,這個和自己一起在水塢里長大的女孩,雖然因為做事穩妥,已是身居水塢總管之職,但在內心深處也和自己一樣,也不過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罷了,一時竟不知說什么好。
見呂朝云不說話,茉兒微微一笑,說道:“小姐,接下來我要說的事,小姐一定要記清楚,如今咱們身在江上,這船艙之內,只有你我二人,艙外船員,是水塢老仆,知道回避,接下來的話,出茉兒口,入小姐耳,除此之外,再無旁人可以隨意知道這些事情,小姐謹記。”
呂朝云點點頭,說道:“茉兒,你說吧。”
茉兒說道:“北都城內的這一派人,源自二十年前的朝中重臣孟隋君,此人參與過吳王登基之事,小姐,雖然塢主不曾對你講過這里的故事,但想來你已經到過了劍州地界,翠煙閣主人的身份,小姐應該知曉。”
呂朝云點頭說道:“孟隋君?我好像聽誰提到過這個名字?”她細細想了一下,突然說道,“對了!是我在翠煙閣中的時候,翠煙閣閣主提到的這個名字,他是誰?還有,我知道翠煙閣閣主是宗室的人,名叫李宗戎,他到底是什么人?”
茉兒說道:“翠煙閣閣主是先帝的堂兄,其父幼時受封齊王,但在兩朝之前因故已被誅殺。彼時尚在克宗朝,克宗皇帝雖誅其父齊王,但齊王案牽扯之人卻不多,只是一起殺了李宗戎的兩位兄長,乃是那位齊王的遺腹子,其母也不過是齊王小妾,加之克宗動了惻隱之心,故而留下了李宗戎在宮內長大,雖說不放心他,不讓他與彼時的太子——也就是先帝——走得太近,但也放任了他與現在的親王一同學習,親王是先帝的三弟,與先帝關系很好,所以雖然也被封了諸侯王號,卻從來不曾離開長安,兩人在先帝一朝之時,都是在朝中行走的人物。”
呂朝云聽得入神,見茉兒停頓,開口問道:“這么說來,閣主與親王曾經關系很好?現在他們這樣互相敵對,是因為二十年前的皇位之事嗎?等一下,茉兒,這些也是我娘告訴你的?”
茉兒搖了搖頭,說道:“塢主不曾明說,但老爺剛剛離世的時候,塢主讓茉兒看過老爺留下的書典,要茉兒為塢主整理其中有用的部分出來,這些是茉兒在老爺留下的東西里讀到的。”
這件事呂朝云倒是知道,自己外公剛剛離世的時候,母親的確讓茉兒收拾過那些東西,于是繼續問道:“好吧,茉兒你接著說,翠煙閣閣主是因二十年前吳王登基之事與親王鬧翻的嗎?孟隋君又是個什么人物?與翠煙閣閣主又是什么關系?”
茉兒說道:“小姐不要著急,您聽我說,二十年前那件事,根據老爺留下的文書記錄,應該是太子染病而薨,先帝年事已高,尚且來不及重新訂立太子,便因傷感過度,臥病不起,駕崩之前,僅有親王、翠煙閣閣主、歐陽老相、與歐陽老相不太對付的那位張相、以及孟隋君被召集進宮,處理天子后事。這個孟隋君,據老爺所寫,乃是當時的門下省侍中,是門下省的頭面人物,只是他和翠煙閣閣主一樣,在當今天子登基之后,都被抹去了一切官銜,老爺記錄說翠煙閣閣主在宗譜之中已然除名,而孟隋君也一樣,不會被記錄在吏部的檔案之中。”
呂朝云有些納悶了,問道:“這么說的話,你說的這五個人當中,親王和歐陽老相是扶當今天子登基的人,既然天子真的登基了,那想來張相也是站在他們一方的,這個孟隋君與翠煙閣閣主落得被除名的接過,應該是一路的人?他們支持的是誰?”
茉兒搖了搖頭,說道:“茉兒知道的,也只是老爺的記錄,這些東西老爺沒寫,茉兒并不知道。”
呂朝云又認真回想了一番翠煙閣閣主當時說的話,對茉兒說道:“我記得在翠煙閣的時候,我們說有高人引薦我們來到劍州找他,他猜測知道他住處的人,才提起了孟隋君這個名字,這么說來,此人也和翠煙閣閣主一樣,從二十年前那件事當中活了下來?而且獲得不錯?”
茉兒這回點了點頭,說道:“根據老爺的說法,雖然翠煙閣的李宗戎和孟隋君都敗給了親王,最后當今天子登基,但那時天子尚且年幼,攝政者是親王,但也不知是親王他念舊情還是有什么別的考慮,放了這兩人離開京城,各自隱居起來,甚至還放任了李宗戎創立翠煙閣這么個組織,對于這個作法,老爺只評價說其中奧妙甚多,也并未具體寫明,故而其中緣由茉兒也不知道。”
呂朝云心中把這些事情牢牢記下,隨后又問道:“翠煙閣閣主后來的事,我大概都知道,所以孟隋君離開京城之后,去了北都,在那邊又組織起了人手是嗎?”
茉兒卻搖頭了,說道:“小姐說的不對,孟隋君并不是在北都組織的人手,而是把他的人手帶到了北都城。”
“啊?”呂朝云更加驚訝了,說道,“親王能放他一人走我還能猜個所以然來,怎么還能讓他連同自己的人一起帶走的?”
茉兒繼續搖頭,說道:“茉兒也不清楚,老爺只是說了他去了北都城,怎么建立的如今這個組織,老爺并沒有提到過,這個判斷是塢主對茉兒說的。”
呂朝云更是眉頭緊皺了,說道:“她怎么知道?哦……哦!”呂朝云突然明白了過來,說道,“你之前說,這件事是水塢聯絡的諸事之中最為機密的事,也就是說……”
茉兒抬起一根手指,讓呂朝云不必多說了,隨后自己開口說道:“小姐猜的沒錯,今日將這個消息告知小姐,也是為了讓小姐日后指掌咱們水塢的時候,了解誰與咱們水塢有關系,這些人都是什么人,僅此而已。”
呂朝云點點頭,說道:“我知道了,茉兒,這件事除了我娘和你之外,還有誰知道?”
茉兒說道:“小姐,再無旁人知曉了,與那邊的事,都是茉兒一手操辦,不會讓任何人知曉這件事,就連小姐你的舅舅呂成君也不知道這件事。”
呂朝云相信保密這種事對于水塢來說不成問題,現在茉兒把這些事都告訴了自己,讓她覺得心情好了一些,但想到顧儀的扇子與那邊有關,說不定顧儀的師父與那里仍有一些淵源,又讓她覺得有些擔心,想了一想,問道:“茉兒,你即是處理此事,見過那個孟隋君嗎?”
茉兒說道:“當然沒有,孟隋君比老爺走得還要早了五年,茉兒自然是見不到的。”
“你說他死了好多年了?”呂朝云突然又疑惑了,問道,“那這個組織現在是在誰的手中?”
茉兒卻搖了搖頭,說道:“這件事,要等到返回水塢之后,由塢主決定是不是要告訴小姐,不過為了小姐的安全考慮,茉兒倒是可以告訴小姐一點東西,那便是孟隋君膝下無子,只有一個女兒,比小姐年長幾歲,仍在江湖之中行走,小姐日后若是遇到姓孟的姑娘,應當多加小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