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喚作阿嬤的老者卻并不是一個真正的女嬤嬤,而是一位年過六旬的男性老者,阿嬤是某種稱謂的諧音,只是在中原人聽來是“阿嬤”二子而已。
老者老僧入定一般,盤腿坐在坑洼不平的炕上,身后是裂了好幾道口子的墻。
“阿畏,確定是她?”老者的喉嚨里發出仿佛從遠古而來的聲音,蒼老,悠遠,又帶著一絲神秘。
阿畏便是先前去開了門,與俞婉打了一次照面的男子,屋子里除他之外,還有另外兩個青年。
阿畏捏緊了戴著皮手套的拳頭,篤定地說道:“那張臉與畫像上的一模一樣!何況我少時在人群中見過她!我絕對不會認錯!”
一個右眼下方有一處細小刀疤的青年道:“已經過去十八年了,她怎么可能一點變化都沒有?”
“這……”阿畏一愣,陷入了茫然。
另一個身材最高大的青年道:“或許她是用了什么駐顏之術?”
老者道:“不論怎樣,都把她盯緊了,沒人能拒絕王的婚事,我們要把她帶回族里,親手交到王的手上,任王處置!”
阿畏正色道:“沒錯,她將為自己當初的行為……付出慘痛的代價!”
下午,上官艷進村了,由于經俞婉提醒過,阿畏將馬車挪去了后院,因此上官艷路過趙家時,并未注意到里頭新搬來的住戶便是路上偶遇過的一行人。
車夫在村口便問了俞婉家的位置,直接將馬車趕到了俞婉的大門口。
上官艷下了馬車。
上官艷生得這樣美,又打扮得精心靚麗,幾乎是一出現便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女人們看呆了,咋有這么標致的人兒呢?
男人們更不說,在工地上準備收工的工匠們全都石化似的,眼珠子都眨不了一下了。
“啊——”
卻是苗娘的男人看得入神,自兩米高的墻頭摔下來了。
上官艷對自己引起的轟動習以為常了,畢竟不論她到哪里,從來都是這樣的“排場”。
很快,三個小奶包也骨碌碌地下了馬車。
這下,又把眾人狠狠地震驚了一把。
他們沒看錯吧?這、這、這是三胞胎?
他們活到這個歲數,聽都沒聽過誰家有三胎的,不是懷了生不下來,便是生下來也不能盡數養活,這么虎頭虎腦的三個小家伙,真是生平僅見吶!
上官艷頭一次讓人搶了風頭,竟然是三個小奶包子。
小奶包們扎著一樣的丸子頭,綁著一樣的藍色發布,穿著一樣的藍布褂子與白褲子,腰間系一根閃著金光的腰帶,活脫脫三個矜貴的小少爺,真是太可愛了!
一直到……眾人看見了三人腳上的虎頭鞋——
呃……確定是虎頭,不是貓頭么?怎么辣么丑啊……
三人踩著丑丑的鞋,跐溜跐溜地進了屋,無比輕車熟路!
小鐵蛋正在練字,聽見窗外的動靜,推開窗子一瞧:“哇!小弟弟!是你們來啦!”
小鐵蛋趕忙放下筆跑出去,張開雙臂,迎接也朝他呼哧呼哧撲來的小弟弟,結果,小弟弟打他身邊無情地跑過去了……
繼被阿姐套路后,又被小弟弟忽視的小鐵蛋:“……”
不能更心塞了。
俞婉正在灶屋,把水桶中的水倒入水缸內,倒著倒著,忽然感覺有三個肉呼呼的小東西撞了過來,一把抱住她大腿!
那軟乎乎的小身子,燙呼呼的小手,直讓俞婉心頭為之一顫。
俞婉扭過頭,果真看見三個萌萌噠的小奶包,她情不自禁地彎起唇角,轉過來,蹲下身,揉了揉三人的小腦袋:“你們怎么來了?”
三人給俞婉看他們腳上的小鞋鞋。
俞婉溫柔一笑:“穿上了啊,合腳嗎?”
里頭墊了三層鞋墊的小奶包點點頭。
三人把堂屋的上官艷的給忘了,一個勁兒地蹭腿腿、蹭抱抱、蹭親親,還是俞婉聽到了堂屋的動靜,才帶著三個小家伙走了出去。
令人意外的是,小鐵蛋竟然還與上官艷聊上了:“……真不是我吹啊,我家的臭豆腐賣得很好的,每天早上都有城里的馬車過來拉貨,都是賣給貴人吃的!當然了,像夫人這樣美麗的貴人是沒有的!”
上官艷被夸得心花怒放,孩子都不會撒謊,他講的一定都是大實話,她也覺得自己是世上最美麗的女人。
俞婉滿面黑線,這小家伙到底隨了誰啊,她家明明沒人嘴皮子這么能說的!夫人最美?好好好,等阿娘回來了,看你還敢這么說!
小鐵蛋無比紳士地行了一禮:“那么夫人,小生去練字了,不打攪您了。”
小生……
俞婉捏捏手指,好想把這小東西提起來揍一頓啊!
上官艷帶孩子們出門,自然少不得備些糖果,小鐵蛋嘴這么甜,上官艷一高興,塞給他一大把精致可口的糖果果。
終于還是賺到糖果果的小鐵蛋,心滿意足地回屋練字了。
上官艷身邊跟著一個小丫鬟,俞婉在京兆府那一次便經過她,長了一張娃娃臉,總是兇巴巴的,但架不住五官精致,看上去半點兒不嚇人。
小丫鬟揚起下巴道:“是我家老爺要吃你家的臭豆腐!快把臭豆腐拿兩壇出來!我們趕緊買了回去!”
上官艷欲言又止。
俞婉看了上官艷一眼,含笑說道:“這兩天的臭豆腐也不知腌制好了沒有,你們要先嘗嘗味道,等滿意了再買回去嗎?”
“啊?這……”小丫鬟儼然不想嘗。
上官艷輕咳一聲,一本正經道:“你說的對,必須嘗嘗,萬一你把壞的賣給我們怎么辦!”
小丫鬟一想是這么個理,嚴肅地點點頭道:“那好,你把臭豆腐各炸一盤!”
俞婉笑著去炸臭豆腐了。
俞婉一共炸了三盤,白臭豆腐一盤,沒放餡料,原汁原味,黑臭豆腐兩盤,分別放的是腐乳醬與涼拌蘿卜丁,她家的蘿卜丁辣中帶著甜意,十分爽口解膩。
上官艷一時半會兒吃不完,俞婉尋思著后山的野山椒與果子熟了,摘點讓上官艷帶回去,鄉下人沒什么拿得出手的,也就這些野味能讓城里人嘗個鮮了。
“王妃慢吃,我去一趟后山,很快回來。”俞婉說罷,拎上鏟子與背簍,往后門去了。
三個小奶包跐溜跐溜地跟了上來。
“小公子,后山危險,不能去!”小丫鬟拉住了小奶包。
小奶包們委屈巴巴地看向俞婉,眼淚都仿佛要出來了。
俞婉的心軟得一塌糊涂,對小丫鬟道:“我不是去很遠的后山,都不用過那個小山坡,你看,就在那邊。”
小丫鬟站在后院的小竹林中,順著俞婉手指的方向看了看,確實不遠,且最近上山挖筍與摘野莧菜的人多了,已經走出一條路來了。
可小丫鬟仍有些不放心,她想跟去,又必須得守著夫人,想了想,她折中道:“那我在這里看著你們!你們不許走得我看不見!”
“好啊。”俞婉笑著點點頭,這小丫鬟兇歸兇,卻是個忠心護主的,其實,俞婉的確想過去深遠一點的地方,但既然帶了孩子,便只在山腳轉轉好了。
小奶包見俞婉有背簍,也想有個小簍簍,簍子是沒有了,俞婉找了幾塊干凈的棉布,交叉挽了挽,系在三人脖子上,做成簡易的小兜兜。
得到兜兜的小奶包很開心,一蹦一跳地跟著俞婉去后山了。
幾人沒進過山,對一切都充滿了新奇,看見路邊的花花草草,總要摘點給俞婉看,俞婉會告訴他們,這是狗尾巴草,這是棒頭草、這是紫花地丁、這是車前草……
小奶包摘得最多的是鋸鋸草,這是一種傘花形的嫩綠野草,也叫豬殃殃,它的嫩苗可做菜,但據說豬吃了會生病,故而得了此名。
也不知是不是對這個名字感興趣,小奶包不厭其煩地摘著它,摘來就讓俞婉說。
俞婉喊了一路的“豬殃殃”。
一行四人,很快到了長著野山椒的地方,這種野山椒與俞婉前世吃過的任何一椒都不一樣,外形有些類似前世的朝天椒,尖尖長長,卻并不是紅色,俞婉起先以為是沒成熟的緣故,可觀察了一陣子,發現它們怎么長都是綠色,口感卻還比朝天椒辣。
小奶包見她摘,也伸手過來摘。
俞婉趕忙攔住他們:“這是辣椒,很辣的,不要摘。”
小奶包聽懂了,乖乖地不摘了,蹲在地上玩小花花。
忽然,野花叢中,一只指甲蓋兒大小的小青蛙蹦了出來,三人從未見過這么能蹦的東西,嚇得轉頭就跑,一把撲進了俞婉的懷里!
俞婉第一反應是有蛇,待走過去一瞧,笑得險些直不起腰來。
那是只剛從蝌蚪變過來的蛙,小小個兒,蠶豆大,沒想到把三個小家伙嚇成這樣。
前世天不怕、地不怕、殺人如麻的三個大魔王,竟然被一只小小蛙給嚇慘了,躲在俞婉懷里,半天不肯出來。
俞婉暫時放棄摘野山椒了,帶他們去摘附近的燈籠果,眼下的燈籠果已經熟透了,甚至有一些都掉進泥里爛掉了,俞婉覺得很可惜。
俞婉摘了三顆又大又紅的燈籠果喂進小奶包嘴里,他們被酸過一次,本能地有些抗拒,但因為是俞婉喂的,還是壯著膽子吃了,結果發現與上次的口感不一樣,甜甜的,太好吃了!
小奶包們發出了興奮的嗯嗯聲。
俞婉又摘了幾個給他們,小奶包學會了,開始自己動手摘。
俞婉見他們已經忘記小青蛙的陰影了,會心地笑了笑,走到一旁去摘野山椒,俞婉摘完野山椒時,他們的小兜兜也全都沉甸甸的了。
不過俞婉留意到,除了起先她喂給他們的幾顆,之后他們自己摘的一顆都沒吃。
難道是只摘著好玩兒?
回到后院,俞婉打來三盆水給他們洗果果,本想放在一個盆里的,奈何他們堅持自己的果果自己洗,堅決不與別人的果果混在一起。
洗完,三人將野果果捧到俞婉面前。
俞婉就是一愣,原來不是不想吃,而是忍著要留給她吃嗎?
俞婉的心尖暖得發疼發燙:“我只吃一個。”
小奶包們于是把手里的野果果放回了水盆里,翻來覆去,每人挑了一個最大的,喂到俞婉嘴邊。
上官艷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我也要吃一個。”
小奶包在水盆里翻來覆去,每人挑了一個最小的,遞給上官艷。
上官艷:“……”
上官艷吃臭豆腐吃到撐,摸著圓滾滾的肚子道:“兩種臭豆腐都要了,各來兩壇,杏竹,給錢!”
小丫鬟低頭去掏錢。
俞婉說道:“不用了,這些是送給您的。”
在皇宮替她解了這么大的圍,就算是燕九朝拜托她的,俞婉也不能不領她的情,更何況,她是燕九朝的親娘呀。
“那不成,我上官艷從不白吃人家東西!”
“這怎么一樣呢?上次的事,我還沒答謝王妃,王妃不收下,我心里怪過意不去的。”
一個要給,一個不收,二人爭了半天,小丫鬟拿著錢袋,給也不是,不給也不是。
小奶包們走過來,踮起腳尖,抓住她錢袋,拿過來放在了俞婉的手上。
再一次受到暴擊的上官艷:“……”
太胳膊肘往外拐了叭!
眼看著時辰不早了,上官艷也該動身回京了,雖說以她的身份,不擔心關了城門,可今日是偷偷出府,沒帶護衛,走夜路恐諸多不安全。
只是誰也沒料到的是,天色忽然陰沉了下來,烏云黑壓壓地積在頭頂,仿佛隨時都要迎來一場暴雨。
從蓮花村到京城,說遠不遠,說近卻也不近,此時離開,極有可能會趕上這場暴雨,那就麻煩了。
“王妃,不如今晚先留下吧。”
小丫鬟哼道:“說的好聽,你讓我們夫人留下,夫人住哪兒?!住你們家嗎?這么破!太委屈我家夫人了!”
半刻鐘后,俞婉撬開了隔壁家的后門。
暴風雨即將來臨,村子里的人全都躲回了自己屋,他們祈禱著這場暴雨不要下得太大,他們已經經受了一場可怕的地動,再經不起別的天災了。
唯一興奮的約莫就是“趙家”。
趙家的主屋內,四人圍坐在一張桌上,屋外開始電閃雷鳴,四人的眼底卻全都閃過藏不住的興奮與快意。
雷電交加,才能更好地掩藏他們的動靜,今晚,是動手的絕佳時機。
阿畏自告奮勇道:“阿嬤,讓我去!我保證把她抓來!”
老者搖頭:“她不是那么容易抓的,否則當初也不能從那么多高手的眼皮子底下逃婚了。”
“那我們就一起去!”阿畏說。
老者再次搖頭:“那樣容易打草驚蛇,你們打得過她,卻未必抓得住她,她不愿意和你們打,跑了怎么辦?”
那個女人十分狡猾!
三人沉默。
阿畏的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阿嬤,用這個!”
老者看向阿畏。
阿畏起身,從自己的行囊里翻出一個半透明的翡翠盒子,里頭依稀可以看見一個蚊子大小的東西。
老者的眸光一頓:“這是……百蠱王?”
阿畏點頭:“沒錯!就是百蠱王!我去給她下蠱,只要她中了蠱,就逃不出我們的手掌心了!”
百蠱王是取一百種毒物放在翁中,七七四十九日,不給它們喂食,它們只能不斷蠶食對手,最終活下來的那個,就是百蠱之王。
這種蠱王,連他們的王都不敢輕易嘗試,區區一個落跑的新娘而已,根本不帶怕的!
老者覺得可行:“去吧,切記小心。”
阿畏輕功很好,閃入俞家時沒有發出任何動靜,他白日觀察過俞婉,知道她是住在西邊這間屋子,他閃身進了屋。
柔軟的床鋪上,俞婉與小鐵蛋睡得香甜。
阿畏戴上銀絲手套,打開翡翠盒子,對里頭的百蠱王,小聲而虔誠地念道:“去吧,強大的百蠱之王!”
百蠱王沒動。
阿畏眨眨眼,更為虔誠地念了一遍:“去吧,強大而神圣的百蠱之王!”
百蠱王依舊沒有動。
“去吧,強大、神圣而又無所畏懼的百蠱之王!”
“去吧,強大、神圣、無所畏懼而又戰無不勝的百蠱之王!”
“去……去你媽的!”阿畏不耐煩地抓起盒子里的蠱蟲,一把扔在了俞婉的身上!
------題外話------
有獎問答來啦:百蠱王會怎樣呢?
A:瑟瑟發抖
B:咬了俞婉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