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腳底一腳的湯震跟著康飛一路走,渾不知身在何方,等到了瞎婆婆巷,康飛跟洛璃們說笑,指著二狗子和湯震就說,快來參見千戶老爺,百戶老爺。
洛璃們也捧場,一個個笑嘻嘻就上來,口稱千戶老爺萬福,百戶老爺萬福……隨著她們一個個如此這般,聽在耳中的湯震逐漸就口歪眼斜,不大對勁了。
這時候,孫紫菱看大家都湊趣,雖然她出身在一眾洛璃當中算是最高,到底要和光同塵,與姐妹們繼續做姐妹,故此,也就上去學著姐妹們做派,玩笑一般喊了一聲。
都知道孫紫菱是個絕色,在一眾洛璃中最出挑的那個,她這一拜,不得了,湯震頓時咦了一聲,“我是百戶老爺了?我是百戶老爺了?”他喃喃了兩聲,突然就縱身一竄,手腳并用,爬上了院子里面的假山,隨后在假山頂端做了一個手搭涼棚的姿態,再雙手一按,就叉在腰間,眼神睥睨,大聲就喊道:“孩兒們,還不與老爺我操練起來?”
那些洛璃們以為湯百戶跟她們開玩笑哩,一個個笑嘻嘻就把隊伍排好了,一二三四五,報了數字,這時候孫紫菱作為排頭兵,大聲就喊,“請老爺訓斥。”
湯震站在假山頂端頓時雙手鼓掌,隨后,咕咚一聲就從假山上栽了下來……
康飛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他原本也以為,這廝伶人小丑一般的行徑,大約是想湊個趣,討個彩,這時候才發現,根本不是,而是真的就瘋了。
二狗子看湯震摔下來后就大踏步走上去,一伸手拽住湯震的衣領子,抬手就是一個大嘴巴子,把湯震的牙花血都抽出來了,結果湯震只是傻笑,“你打老爺做甚么?”
“辣塊媽媽,這廝命薄,經不起抬舉。”二狗子忍不住就罵了一句,這是市井間的一個說法,大抵等于讀書人說德不配位,自身的德行不夠,反受其咎。
康飛也走過去看了兩眼,忍不住就嘆氣,這是怎么說的,這廝還真是……他忍不住就搖頭。
一眾洛璃們也大是好奇,忍不住就圍擠上來,七嘴八舌問個不停,康飛又不是真神仙,哪兒知道湯震這毛病怎么辦,抽大嘴巴子?二狗子已經抽過了,似乎沒有用。
二狗子忍不住,就罵道:“真真是狗肉上不得臺盤……呸呸呸……真真是……”他抓耳撓腮,一時間想不出什么詞來。
這時候,劉清江撥開眾洛璃就走了過來,手上還端著一碗冰鎮的酸梅湯,大太陽下面還冒著涼氣,康飛見了,以為這是給自己的,嘆著氣就伸手去要接過來,還搖了搖頭,“哎!我這也不知道算不算好心辦壞事,我倒是真想帶挈他的……”
他伸手過去,結果劉清江白了他一眼,手一晃,躲了過去,隨后,沖著傻笑的湯震就厲聲喊道:“大膽,兵部尚書老大人在此,還不速速跪下庭參?”
劉清江這么一說,原本呆立著傻笑的湯震下意識就噗通往地上一跪,這時候,劉清江手上那碗冒著涼氣的冰鎮酸梅湯就劈頭蓋臉潑了上去,正所謂:扒開鹵門四片皮,一瓢冰水灌到底……
湯震頓時激靈靈打了一個冷戰,抬頭再看,眼神就清明了,“小老爺……”
康飛一聽這話,頓時吐了一口氣,心里面忍不住爆三字經,不怪他罵人,要是他今天剛帶挈一個人,明天整個揚州城都知道這人瘋掉了,那他的名頭豈不是要臭掉?
二狗子忍不住就罵了他一句,“辣塊媽媽,你這廝,真真是個德薄的,我哥哥帶挈你做個百戶官,你怎么就這么淺薄?居然被迷了心竅?”
湯震這時候也記起剛才自己那副傻子一般的嘴臉,頓時臉上燒紅得不行,“是小人祖上德薄,不識抬舉,還差一點誤了小老爺的事……”
周圍洛璃們看他這時候口齒清晰,忍不住就笑嘻嘻說,方才你還說,孩兒們操練起來……
被洛璃們這么一說,湯震格外不堪,一時間,真是恨不得地上有一條縫,他好一頭鉆進去……
看洛璃們嘰嘰喳喳跟湯震說話,康飛這才把劉清江給拉到旁邊假山陰影下,誠心給她道謝,“真是謝謝清**姐你了,若不是你這一瓢冰鎮酸梅湯,明兒我戴康飛的名頭,恐怕就要臭滿揚州了。”
劉清江淡淡就搖頭,“哪里就臭,旁人只會說,是這人祖上的福分淺薄,經不起抬舉……總是功名利祿動人心……哎!”
看她嘆氣,康飛忍不住就好奇,“清**姐如何會這般手段的?”心里面其實也佩服得緊,這時候他仔細想來,大約也明白,湯震剛才那個舉止,大約等于五百年后的癔癥,劉清江那一聲厲喝,再來一碗冰鎮的酸梅湯劈頭蓋臉澆在頭上,已經有些心理學專家對癥下藥的味道了。
天氣雖熱,那假山上爬著的蔓本月季卻開得歡實,因嫁接得好,什么顏色都有,姹紫嫣紅的,大量的花蕊一朵朵競相盛開,劉清江看著一朵深紫色的月季,伸手去摘,卻夠不著,努力墊腳,依然徒勞無功。
康飛見她墊著腳尖的樣子,想笑,又不好意思,你要說她五短身材,她真惱了,到時候不用心辦事,虧欠了院子里面這群洛璃們,就不美了。
當下他就一伸手把那朵深紫色的月季給摘了下來,隨后遞了過去。
劉清江接過深紫色的月季,低下螓首,去嗅了嗅那花蕊。
假山下陰暗旁邊就是熾烈的光線,明暗對比強烈得緊,劉清江低頭嗅花的動作就顯得格外深邃,像是一幅飽含著濃烈感情的油畫。
康飛忍不住就想破壞這個景致,嘴巴一撂,就想說,這盛開的花蕊其實就是植物的生殖器官,話到嘴邊,終究沒好意思說出來,一禿嚕,頓時就變成了另外一句話,“聞花嗅骨三分毒。”
劉清江聞言就把花蕊從鼻前拿開,卻依然捏在手上把玩,“那是因為花蕊中經常藏有蜜蜂,卻不是說真的就有毒……你帶挈的這個人,還算好的,那南京貢院外面,每年不得瘋掉幾個人……我這手段,那也是跟人學來的,沒什么出奇的,不過是經驗之談罷了。”
康飛聽了這話,心說那范進中舉作為一篇課文他是學過的,可當真見著,才知道毒害之深。
一時間,兩人都沒什么談興,劉清江只是捏著那朵紫色月季花在手上把玩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