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9年,6月14日,金口市,金口堡。
“啪”
姚崇義把一枚“炮”放在了棋盤上,然后指著它對對面的陳文說道:“這就是我東海軍最大的依仗了。”
陳文看看這顆棋子,又抬頭看看他,點頭道:“對啊。”
不管對不對,老哥你就是造炮的,可不得跟著吹么。
陳文是工業部的股東,穿越前是狂熱的蒸汽火車愛好者,收集了大量蒸汽機車的資料,對技術要訣如數家珍。不過可惜現在東海商社的技術離他的夢想還差了不少,他現在只能在工業部做些別的工作。
然后姚崇義又拿過一枚“車”放在棋盤上,還把剛才的那個炮拿起來疊在了車的上面。“但是,光有炮是沒法用的,你得放在炮車上,才能移動著拿去作戰。海軍的四輪炮車好說,反正船本身才是載具,而陸軍的兩輪炮車就不能輕省了,結構必須留足了冗余,才能保證運輸和開炮的安全。總的來說,炮車差不多得跟炮一樣重才行。”
陳文又眨巴著眼點了點頭,老哥你這是給我科普來了?但還是做出一副受教的姿態點著頭。
姚崇義仍未停歇,拿了第二個“車”過來,放在前面那兩個“炮車”的前面,繼續說道:“可光有二輪炮車,也是不好用的,得像四輪馬車一樣,再添個前車,把炮車的大梁掛上去組合成一輛四輪車,才能方便地拉著到處跑。這個前車要求比炮車低一些,但是要裝載彈藥、工具這些東西,總重也不會低。”
他又把這兩車一炮分開,抬頭指著它們對陳文說道:“一般來說,這炮身、炮車和裝了彈藥的前車重量應該都差不多,各占總重的三分之一。反過來說,這么一整套全備組合炮車,全重應該是炮重的三倍。”
“對,有道理。”陳文好像真發現點什么了,若有所思地點著頭。
“但是!”姚崇義拿了兩個“馬”,啪啪拍在兩車一炮的前面,“真正決定重量的,不在炮上,而在拉炮的馬上!”
陳文啪啪鼓起掌來。
姚崇義喝了口茶,繼續說道:“要是想要大炮,老姚我也能鑄出來,可鑄出來拉不動,那也沒什么意思了。所以說,我們要生產的下一代火炮,不是多大多重的火炮,而是能最大發揮馬拉效率的炮!”
他又把一份文件拍在了桌子上:“根據農業組和后勤部做的測試,拉車的馬越多,協作效率越低,一匹馬是100,兩匹馬訓練好的話有個95,四匹馬就只有88了,六匹馬更可憐。考慮到我們就那么些馬,還是省點好,同樣二十四匹馬,分成六組拉門適中的野戰炮肯定比分成四組拉稍大些的炮好,反正我們的敵人也沒火炮,沒必要追求一千米外的額外射程,數量更重要。”
陳文點點頭:“所以說,限制炮重的,就是四匹馬的拉力了?”
姚崇義豎起了大拇指:“我們現在的馬質量不怎么行,所幸軍方的要求也不高,不求往山區跑,能在平常野地里跟上步兵速度就行了。所以一輛全備炮車總重就得控制在一噸出頭,不能過重,但也不需要太輕,太輕也是浪費馭力了。”
陳文這才拿出之前的一份文件來:“怪不得,下一代火炮的指標是350400kg,原來就是沖著這個來的啊。”
姚崇義搖搖頭笑道:“大會里有不少人都想要出十二磅拿破侖炮,可半噸多的m1857都要六匹馬拉,還是培育過的好馬,豈是我們能玩得轉的?能把指標上限放到400kg,我們也是咬著牙的呢。我個人覺得,實際產品還是得往下限壓,盡量朝350去做。”
“三百五啊……”陳文回想了一下,“口徑還是確定在一百毫米吧,也不容易啊。”
姚崇義點頭道:“所以,我們現在是戴著鐐銬跳舞,就想著在這三百五十公斤上盡可能榨出足夠的性能來。這就需要足夠的測試數據,所以,就請你來了。”
“怪不得!”陳文恍然大悟,但很快又有所疑問,“可我那家伙是測槍口動能的,你們的炮可受不住啊!”
姚崇義站了起來,走到一臺陳文帶來的儀器旁邊,在上面撥弄了一下。
這是一臺沖擊測試儀,核心部件是一個懸吊的鋼擺錘,受到外力沖擊時,擺錘會擺高。顯然,沖擊越大,擺高的高度也會越大,據此可以反推出沖擊能量。這臺設備正是陳文的小組負責研發制造的,之前是用于測試火槍鉛彈的動能的,為新槍的設計做出了卓越貢獻,現在又一次被姚崇義訂購了幾十臺,連陳文本人也被要來了。
姚崇義將擺錘拉高,隨著它的升高,轉軸處的棘輪也隨之轉動,帶動儀表盤上的指針順時針擺動。最終當他將手拿開后,棘輪卡住,將擺錘停止在了最高處,指針也停住,便于直觀讀取數據。
他玩味地說道:“雖然只能測小能量,但小能量未必不能體現出大能量。走,那邊也該準備得差不多了,去看看吧。”
陳文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拎起包,跟著他去了另一個實驗室。
“嚯,好大一門炮!”
實驗室位于金口堡西邊山腳下,內里首先吸引陳文眼球的,是擺在正中的一門巨大而粗壯的銅炮,炮口對著的那面墻開了個大洞,可以看見外面的靶子。
嗯,不過,怎么說呢,這門炮一看就設計得不怎么樣,從炮尾到炮口不是漸細的而是一般粗細,浪費了大量材料,如果放到戰場上非得被人罵死不可。
炮旁邊,工業部的左武衛正帶著幾個研究生在旁邊整備著一些儀器,聽到他倆的動靜,轉過身來打了個招呼。“喲,來了啊。”
左武衛是真正的科班出身,穿越前在航天口某企業任職,知識扎實,對近代軍事裝備很有研究。說起來,他也是工業部一個掃地僧式的人物,經常在難題出現時拋出一個解決方案,然后又飄然離去,神龍見首不見尾,也是傳奇,如今終于見到人了。
“左大,你在啊。”陳文打了招呼,又疑惑地看向這門炮,“這炮是怎么回事,不像是你的手筆啊,誰搞的?”
左武衛神秘地一笑:“還真就是我設計的。”
旁邊的姚崇義走上來,說道:“別奇怪了,這是實驗用炮,就是特意鑄成這樣的,好控制變量。”
“控制變量?”
“對啊,你來仔細看。”
隨著姚崇義的指點,陳文發現了端倪。原來這門炮的側面從頭到尾按固定間隔鉆了二十四個小孔,在側面形成了一道直線,而每個小孔對應的位置,都放置著一臺他制造的沖擊測試儀。
不用他們講解,陳文也明白了:“哦,我明白了。”
他順手從旁邊抄起一個裝著許多小鉛彈的匣子,拿出一個往炮身上的小孔比劃著:“這樣每個孔都塞一顆,開炮的時候燃氣就會進入孔中,把彈丸射出來,而彈丸的動能就能反饋出這一段的膛壓……有了膛壓數據,就能針對性設計火炮了!所以前后壁厚都是一致的,不然小彈丸加速距離不一致,就會造成額外偏差了。”
左武衛豎起大拇指道:“就是這個道理。季國風他們之前用泥模炮測過膛壓,開了個頭,但泥模畢竟不能承受太多的裝藥,測試出來的結果不能完全體現真實情況。所以,我又設計了這套測試機構,用于模擬真實射擊下的膛壓……好了,你趕緊來看看這些測試儀,看他們安裝對了沒有。”
陳文取出一套工具,先是對儀器的水平度測試了一番,又仔細對準了炮側的孔,略略校正,最后拍著手道:“那還等什么,趕快開始吧!”
左武衛嘿嘿一笑,拿出一張密密麻麻的表格:“放心吧,不同燃速的火藥,不同裝藥量,不同彈重……這么多排列組合,有的測呢。陳文,我可跟季國風打過招呼了,把你借調了過來,你可得好好幫忙啊。”
幾天后。
“轟!”“砰砰砰……”
隨著一聲爆響,大炮彈向實驗室外的靶場飛去,而炮身側孔中的小彈丸也向側面飛出,叮叮咚咚撞在沖擊測試儀的鋼錘上。
二十四桿鋼錘如同千手觀音一般向外展開,后高前低形成了一片如同海浪的景象。
陳文第一次見這副景象的時候還嘖嘖稱奇,恨不得掏筆畫下來,但重復了上百遍之后,也審美疲勞了,只是機械地看著研究生們上去記錄數據、清理膛孔、維護設備。
“好了,今天就到這里吧。”一聲令所有人都如釋重負的聲音傳來,左武衛出現在了實驗室中。
陳文舉著數據本朝他喊道:“大哥啊,你可終于回來了。”
“辛苦你了!”左武衛嘿嘿笑著,接過他的數據,“嗯,干得很不錯嘛。我看看,果然,還是在十五倍徑的位置加速度開始有較大的衰減,看來還是這個倍徑最合適了。”
陳文瞅了一眼:“雖然加速度衰減了,可也還有不小的正值,仍在繼續加速,要是換一種慢燃火藥,再長點也能利用起來。”
左武衛點點頭:“艦炮可以再長點,但陸炮講究功重比,還是算了,嗯……”
“其實有現在這些數據,曲線已經可以畫出來了。”他拿著筆在一張新紙上勾勒著,“前三分之一膛壓衰減不大,得粗點,后面開始衰減,逐漸變細,但也不能一直細下去,接近炮口的時候得保持一段……喏,十五倍徑版就這樣了。”
陳文接過去一看,哈哈笑道:“哈,這不是個酒瓶子嗎?”
左武衛聳肩道:“這酒瓶子可夠硬的。對了,其實都算到這地步了,有了壁厚,炮重也能估出來了……方行,你過來算算!”
他隨手招來一個研究生,把數據本交給了他。
這個方行也不含糊,一邊念念有詞一邊在紙上列著算式:“青銅的密度算八千八吧,這一段厚105毫米,那就是……最后加起來,咦,395公斤,還行啊。”
“快四百了嗎?”左武衛接過去一看,計算過程沒有紕漏,“接近上限了啊,雖然也達標了,但還是遺憾了點。按比例換算成鑄鐵的話,怕是要半噸多了。算了,先讓老姚鑄幾門看看……”
他又看向了金口灣北的方向:“新一期工程在搞了,看能不能從加工上再榨點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