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2年,7月10日,小暑第28日,泰安州。
時近立秋,夏季最酷熱的日子已經過去,雖然正午時分仍然燥熱難當,但清晨和傍晚的時候已經有了一絲清爽的感覺。再加上昨天剛下過一場雨,所以今日此時晴空萬里,清風徐徐,給人一種心曠神怡的感覺。
“是個殺人的好時候啊。”
謝光明看著清澈的天空和遠處清晰可見的巍峨泰山,不禁發出了感嘆。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自己已經習慣了這樣可見度極高的天氣而不是充滿了回憶的霧霾天呢?
謝光明本來在臨淄一帶帶領北面旅,但是這場關鍵的決戰怎么能錯過呢?于是便把防務扔給了司徐,自己來了這邊參加了決戰指揮部,現在更是到了第一線上。
“呵呵,”他身邊的夏富對他這種豁達的情緒很是無語,“謝中校好雅興啊,大戰在即,還是如此云淡風輕,在下實在佩服,佩服。”
雖然從理論上來說,夏富是功勛卓著威震一方的夏貴之子,面對東海軍這些在朝廷里連個官階都沒有的軍官完全有資格頤指氣使,但是不知為何,當他與他們相處的時候,卻總是不自覺地矮上一頭,莫名其妙地就服從他們的調遣了。
自從上月底探到蒙古大軍來襲之后,夏富當場就被嚇得沒了個主意,把兗州三城交給華路分駐守,自己帶著五千精兵跑到北邊泰安州去了,名義上是“幫助友軍防守”,實際上卻是嚇得想找個大腿抱。然后,他就稀里糊涂被東海軍安排到了徂徠山以西的汶水兩岸扎營,從地圖上看,就像是給泰安州看門的左邊的那個石獅子。
當然,還有一個右邊的石獅子,那就是青陽夢炎的部隊,在更西邊的山區扎營駐守。不過他們對此不情不愿的,相比之下還是夏富要好說話得多。
夏富到了泰安之后,雖然抱上了大腿,但是蒙軍的陰霾總是在心頭揮之不去,于是有空便去東海軍的指揮部內打聽敵情,聽著東海參謀們自信的分析,心里也能多點底氣。這么一來二去,他便與東海軍的高級軍官們都混熟了,就連這個剛來的謝光明也不例外。
謝光明拍了拍他的肩:“少將軍,戰斗即將打響,再害怕也避不過去,還是看開點好。或許當多年以后,我們再回顧此戰的時候,就會發現這是改變華夏命運的一戰。奮力作戰吧,為華夏而戰,為天下而戰!”
說完,他便將身子轉向了南方。
就在南方不遠處的平原中,數不清的蒙軍步馬軍已經早早吃完早飯,出營列好了陣勢,以鋪天蓋地之勢向北緩慢移動過來。
而自己這邊,也有著一道同樣宏大的軍陣!
四日之前,按脫差張弘范前來送了一份戰書,令東海軍的軍官們好是一番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才壓抑住范龍城的沖動,將張弘范放了回去。
他們一開始還懷疑這是不是蒙軍的疑兵之計,表面上下戰書邀戰,實際上卻派了另一支精兵暗渡陳倉。結果后來蒙軍居然主動把探馬撤了回來,大大咧咧讓東海軍看,這才讓他們收起了懷疑,確定對方真的把主力都集中了過來。
這也正合東海軍的意志,就是要在野戰中堂堂正正打垮他們,這才能最大化地提升自己的威望,摧毀蒙古朝廷的斗志。而他們為了這一天也做了長足的準備,將機動兵力全部調集到了這個戰場,還調集兩支友軍護住側翼,以彌補兵力上的劣勢。
在雙方約定的這片戰場上,東海軍共投入了七個步兵營、兩個炮兵營、三個騎兵營及若干輔助兵種總計超過五千人的兵力,如今全部展開,形成了一條長達一千米的戰線。
其中五個步兵營被布置到了第一線,由謝光明中校整體指揮,林宇和寧惟俞兩名少校協助。每個營都列成三行橫陣,兩側還各布置了一門營屬獅牙炮,裝在特制的袖珍炮車之上,隨車搭載了24發各式彈藥,全重不超過350kg,靠人力就能移動,是極佳的近距離支援火力。由于有主場優勢,每門炮又多備了兩個彈藥箱,能用則用,需要機動帶不上的話直接扔在原地就行了,不心疼。
在各營直屬的火力之外,還有兩個獨立的炮兵營也被布置到了第一道戰線的兩翼。其中,炮一營部署在了左翼與夏富軍交界的地方,炮二營部署在右翼與青陽軍交界的一處高地上。這次決戰,指揮部在炮兵上可是下了血本,火炮配屬到了班,每營足足配備了三十五門龍吟炮(其中二十七門列裝,另外八門備用)!當然,這也和萊蕪鑄造廠能提供足夠的炮彈有關系,不然全要從本土運的話,打死他們也是不敢裝備這么多火炮的。
與幾乎全憑人肉站在戰場上的步兵營不同,炮兵營修建了完善的炮兵陣地,壕溝、胸墻、鐵絲網一應俱全,中央有一個高大的瞭望臺,炮兵還人手一把鐵雨霰彈槍,整個陣地可謂武裝到了牙齒。即使沒有其它兵種掩護,他們也有超絕的防御力,可以說是在第一道戰線兩側形成了兩個堅實的據點,在提供火力支援的同時也掩護了大陣的側翼。
當然,這也限制了炮兵自身的移動,想要玩大炮上刺刀是有些困難了。不過得益于龍吟炮的長射程,一個陣地的火炮甚至可以攻擊到一公里外的另一個陣地,所以即使不動,也有充足的殺傷范圍,足以完成戰術目標了。
這五個步兵營和兩個炮兵營組成了一個寬大的正面,直面對面的蒙軍。在他們背后,剩余的兵力構成了第二道戰線。
其中,最中央的是親臨前線的指揮部,由足足兩個連的近衛兵拱衛。在指揮部駐地之后,還有第三騎兵營、勇敢營和第一戰斗工兵營在待命,隨時準備抵御敵軍或者支援前線。
第一戰斗工兵營是在最近才組建的,由剛剛立過集體一等功的臨時第一后勤營改編而來,以臨一營的正式士兵為骨干,又從不在前線的其他步兵營和后勤營抽調兵力補充而成。成立這個營的目的,既是表彰有功人員,也是因為指揮部總是覺得只有一個騎兵營和兩個近衛連守備有些心虛,于是臨時編了一個營出來補充一下。
在指揮部兩側,是另外兩個步兵營,同樣列成三行橫陣,準備隨時支援第一線。
步兵營再外側,是第一和第二騎兵營。他們作為機動性最強的兵種,雖然成本要比步兵昂貴得多,但是可以隨時應付戰場上的各種突發狀況,絕對是不可或缺的。說起來,東海商社攢出這幾個營的騎兵可真是不容易啊,今天幾乎全帶過來了,堪稱孤注一擲。
這就是東海軍擺出的兩道戰線了,說實話這陣型有點薄弱,歷史上也很少有這么大膽的,但今天拿來用還是足夠了。
“數千人,就排了這么兩道薄薄的長線出來……”按脫站在高高的望臺上,用繳獲的望遠鏡觀察著對面東海軍的布陣,喃喃地自言自語著。
在經過數天的行軍和無數的前哨戰之后,按脫所率的大軍終于與東海軍真正接觸了!
其實他們兩天前就到了,不過昨天下雨不適合打仗,所以才拖到了今天。
不過也好,今晨清涼,天高氣爽,正適合作戰!
他看了一會兒,又把望遠鏡遞給身邊的郭侃,后者恭謹又小心翼翼地接了過去,然后迫不及待地拿起來向北方看過去。
望遠鏡中,數里之外的景象如同就在眼前,連前排士兵的衣甲都能看得清楚。郭侃用望遠鏡從左往右掃了過去,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東海步卒的裝備雖然不如馬軍那般裝備精良,但也是人手一件銀鋼胸甲和頭盔,披甲率簡直驚人!
要知道,尋常的世侯,名為萬戶,但手下能有一兩千甲兵就算不錯了,而對面竟是人人披甲!這樣的軍隊,就算是拿冷兵器肉搏,也不是一般世侯軍能敵的啊……
只是,他們這陣型并不適合肉搏,前后兩道陣線加起來也不過六人的縱深,拉出一道長線幾乎和蒙軍整個軍陣差不多長了,要是打起來肯定會被輕松捅破……嗎?
郭侃放下望遠鏡,又雙手交還給按脫,說道:“若是按照兵家正理,這么布陣定然是自尋死路,但如今……”他看了看按脫手中正在把玩的一把白虹手槍,不再說話了,言外之意不言自明。
蒙軍從東海軍俘虜口中所套出的情報,自然不會只有地圖那么簡單,像火槍的用法和火槍兵的陣戰之術,他們也已經知道了。按脫他們不是固步自封的腐朽官員,而是身經百戰的大將,在驗證過火槍的射程和威力之后,很快就認可了線列戰術,并不會因為與以往的經驗不符就抱以輕心。
按脫接過望遠鏡之后,沒有拿起來,而是用手指著北方對郭侃說道:“你看,西邊山上筑了寨子,東邊河邊也掘了長壕,都是準備固守的。唯有中間東賊的軍陣,大大咧咧,幾乎一點工事都不修,這說明什么?說明他們根本不怕我們,就等著我們打過去咧!”
這話聽著怎么有點自損士氣的意思?
蒙軍兩萬多戰兵,五千多騎兵,分了二十多個千人隊,分列左中右三軍,軍勢如虹。以往這個陣勢一擺,宋軍八成就嚇得縮回城里去了,難道會怕東海軍的區區幾千人不成?這按脫氣勢洶洶地沖過來,怎么臨陣反而慫了?
雖然郭侃心里也七上八下的,但還是給按脫打起氣來:“這有何妨?西邊山上是南朝文官青陽夢炎在守,東邊河邊是夏貴家不成器的小子夏富在守,這兩軍都是打老了仗,知道我大蒙天兵厲害的,所以才老老實實修寨自守,不敢野戰,也算他們聰明。那東賊的軍將,不過是初出茅廬,打了幾場勝仗而已,尾巴就翹到了天上,自以為是!只要我軍以雷霆之勢壓過去,讓他們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強軍,他們定然一觸即潰!”
其實按脫也不是害怕,只是產生了一些疑慮。現在聽了郭侃的話,他決定暫時把這些拋到腦后,開懷大笑了起來,用力地拍了郭侃幾下:“好,就讓他們見識一下誰才是天下的主人!郭侃,你下去吧,不要讓東賊獨美,讓他們也看看我們的炮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