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元年,共和2118年,丁丑,歐歷1277年。
4月1日,云中郡,豐縣。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
震顫的列車車廂中,范龍城隨意翻著一本精美的日歷。
新國初立,萬物更新。不但行政、軍隊、禮儀等一系列實虛部門有了新氣象,東海覓天臺也頒布了華夏國通行的新歷《共和歷》。
《共和歷》是一部以太陽歷為主周期的歷法,基本沿用了宋朝《新明歷》的編月和置閏規則,但同時也記錄了月相周期的農歷,而且重新訂正過,比宋朝舊歷要精準得多。
之所以名為“共和”,是因為它將編年起點上溯到了西周的共和元年(公元前841年)。這是華夏史書中能精確確定年份的最早一年,以這個源頭編排年號,就能將之后的歷史事件安排得明明白白。比如說,秦始皇一統六國是在共和621年,東海商社登陸之年是共和2096年,今年就是共和2118年。除此之外,共和元年天子出奔,周公召公共同執政,正符合華夏國的現狀和精神,用這個名號是再合適不過了。后來,也有史家因此將華夏稱作“共和國”,以與傳統的“王朝”區分開來。
除了一以貫之的共和紀年,華夏國也按傳統規則頒布年號,將今年定為華夏元年。年號每半個甲子更換一次,每次持續三十年,首個年號“華夏”比較特殊,從今年開始一直持續到下一個甲子年,總計四十余年。
范龍城手中的這部日歷是特別發行的“華夏元年紀念版”,與以往東海國出版的日歷密密麻麻把其余勢力的年號都標注上去不同,這次只著重標了一個“華夏元年”和共和紀年,意味著對自我正統性的肯定。
這部日歷用厚紙精裝而成,每月一頁,上面除了列明陰陽日期和節假日,還附有精美的插畫和配詩。當下的四月一頁上,就繪著雄壯的陰山風貌,附上著名的王昌齡《出賽》一詩。
范龍城微微一笑,這詩可與他有緣得很。
正看著,列車便已經駛出了豐縣之東的重重群山,進入了西部開闊的草原地帶,視野豁然開朗。北方青綠色的陰山在草原對比之下高大鮮明,如一道屏風般橫亙在大地之北,令人豪情大發。
范龍城打開了車窗,看向北方豪邁的陰山風光,又與手中的日歷插畫作對比,忍不住將剩下的兩句念了出來: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黃河中游拐出了一個“幾”字形的大彎,而東西向的陰山山脈就如同一個“冖”字頭一樣蓋在黃河之北,總體形成一個“冗”字形。而這河山之間夾出的狹窄地帶,就是著名的“河套”地區。
(注:古今對河套的定義不同,明朝時是將幾字形的內部稱作河套的,而現代河套是指幾字之北。明朝定義明顯是扯淡,幾字內部全是沙漠根本稱不上水草豐美,這里取得是后世的河套概念。)
陰山山脈大致是東西走向,在中段向南突出,所以河套地區整體呈“∞”形,最窄處在后世包頭附近,將河套分作了前套(呼和浩特)和后套(巴彥淖爾)兩部分。漢時在前套置云中郡,后套置朔方郡,華夏共和國也延續了這兩個建制,在攻過來之前就把行政區劃做好了。
俗話說“黃河百害唯利一套”,河套地區堪稱漠南草原上最優質的畜牧區和農耕區,后世內蒙古大部分人口都在此處。云中、朔方的掌握,基本可視為夏國完全控制了漠南草原,而失去這片土地的元國搖身一變成了一個農耕帝國。
歷朝歷代都很重視對河套地區的掌控,漢唐之時,一有功夫就往河套移民屯田,以作為抵御游牧民族進攻的前線。但是河套西南是巨大的沙漠,東南是重重群山,與中原之間聯系相當困難,所以往往國力盛時還能控制,稍一衰敗就丟了,明朝修長城的時候甚至干脆就沒圈進來。夏國想長遠控制河套地區,必須得解決這個問題。
好在,這個新生的共和國有遠超傳統中原王朝的手段。
集寧郡與云中郡之間有群山阻隔,但并非無路可行。大黑河發源于臨近集寧的卓資山畔,一路向西流,在群山之中沖刷出了一條平坦的河谷,然后繼續西行,經云中郡的豐縣、云內、東勝三城匯入黃河,為沿途居民帶來了珍貴的水源,堪稱云中郡的生命之河。同時,這條河也成為了貫通東西的重要交通渠道,上游水量較少,但沖刷出的河谷可供車馬通行,下游水量較多可以行船。元國很重視驛路建設,之前順著這條河在東勝與集寧之間建立了完整的驛路,去年夏軍西北師也正是順這條路一路攻了過來。
只是,光有這一條山路還很不足夠,只能保障有限的人員交流,難以大批量輸送物資。因此,去年攻取云中郡后,西北師直接調了兩個鐵道旅過來,用了幾個月的時間,沿著驛路修建了一條簡易軍用鐵路,將漠南鐵路延伸到了豐縣。從此,云中與后方之間物資通暢,再也沒有敵人能夠進犯了。
今日,范龍城正是乘著這條鐵路,來到了云中郡郡治豐縣。
到了豐縣,大黑河的水量就達到了較高的水準,有了足以行船的通航能力。水陸聯運,就把補給范圍再次大大延長了出去。
范龍城來的這班車除了載他和他的親衛,沒搭載太多貨物,卻運了一艘白鹿級蒸汽船過來,到達后稍一整備,就經過事先布置好的滑軌滑進了大黑河之中。
云中郡本就產煤,火車和汽船的燃料都不缺,一邊技師們調校機器,一邊力夫們就把當地產的煤搬上了船。下午時分,這艘“青龍號”就冒著黑煙在大黑河上轉了起來。
不少豐縣的居民被這副稀奇景象吸引,來了河邊圍觀,嘖嘖稱奇。
跟著這艘船乘同一班車來到豐縣的郭守敬和潘昂霄兩人也在河邊觀此勝景,潘昂霄見到青龍號輕松地溯水而上,又返回來裝貨,感慨道:“旱地行舟……這新朝雅政了不得啊!”
潘昂霄原為元國的翰林學士,三年前在燕京被俘虜。他是技術官員,沒做什么惡,所以本來只準備將他普通地流放海外完事。但后來上面查到他的履歷,發現他曾與元國的另一名叫都實的學士一同深入青藏高原,探查過黃河的源頭,是難得的實干人才,所以又把他留了下來。這次范龍城來云中郡,需要熟悉黃河情況的人,就把他帶上了。
郭守敬也是類似的情形,十年前他曾在寧夏府任職,在當地整修過水利,所以也被范龍城要了過來。他感慨道:“有這船在河上,哪里去不得?這大元國是要完啊!”
“哈哈哈……”范龍城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在了他倆身后,“潘學士,郭學士,你們覺得這船怎么樣?”
潘昂霄一驚,心中慶幸剛才沒說什么悖逆之言,趕緊回首行了個禮,道:“國公,這青龍號在河上來去自如,一次幾萬斤糧草也運得,大軍可縱橫萬里。只要出了大黑河入黃河,順流而下,長安旦夕可下也。”他遲疑了一下,又說道:“只是黃河中游壺口處河成瀑布,船不可過,大軍往后便只能陸行了。倒也不是大麻煩,夏軍天下無敵,只要入了關中,便無人能擋……”
范龍城笑而不語:“潘學士是覺得我軍費盡心思把船運過來,是為了順流而下取關中么?”
潘昂霄一愣:“難道不是么?”
他對天下地理是相當熟悉的,從地勢上來說,夏軍想入關中滅元有兩條路可走。一是自洛陽向西,但這條路上有無數險關天塹阻礙,比如著名的函谷關、潼關,即使是裝備了先進武器的夏軍也得費些功夫,畢竟他們的敵人不是元軍,而是大自然。二是自大同往南,但一路上同樣也得過關斬將,并不容易。但若從這云中郡出發,沿黃河順流直下,那便直抵關中了。范龍城他們費這么大功夫,又修鐵路又旱地行舟的,難道為的不是這個?
旁邊的郭守敬倒是若有所思,開口問道:“難道,國公是想溯河向西?”
潘昂霄驚訝地轉頭看了他一眼,然后也反應過來:郭守敬熟悉的是寧夏情形,而要用到他,不就得往黃河上游去么?
他心中快速回想著黃河上游的地理,然后心中有所悟,對范龍城問道:“國公想自平涼入關?”
黃河百害唯利一套,不僅在農業上如此,在航運上也是如此。相比晉陜之間激流難行的黃土高原航段,黃河幾字彎左上部分的河套航段水量充沛且平穩,有較高的通航能力,元朝就在這一航段上建立了水上驛路。
這一驛路的起點是云中郡的東勝城,此城位于黃河幾字彎的右上角(注:后世鄂爾多斯有東勝區,但此時的東勝是在后世托克托縣,并非同一地點),從此城溯黃河而上,拐過幾字彎,可至寧夏府,然后若是再繼續上溯,可至鳴沙州,再然后是幾字左下角得應理州。若是夏軍利用這段河道,那么可輕松抵達長安西北的蘭州、平涼府,再然后就可以入關了。雖然遠了點,但也是個辦法。
范龍城點點頭,又搖搖頭:“確實要走這條路,但不是為了入關速滅元,而恰好相反,是為了徐徐圖之,把元國困死在漢地,防止他們逃竄出去!”
潘昂霄又是一愣,別人都是巴不得敵人自己跑了才好,怎么你還想甕中捉鱉的?費這么大力氣不嫌麻煩嗎?
倒是郭守敬心有戚戚地說道:“可是為了河決之事?”
范龍城長長出了口氣,道:“正是!他們為了一己私欲,掘了黃河,不知造成多少百姓流離失所,造成了不知多大的經濟損失,這是戰爭罪!為了讓戰犯得到應有的審判,必須困住一個個抓起來才行!”
從洛陽到太行山,從太行到大同,從大同到云中、朔方,再至寧夏、平涼,一個針對元國戰犯的大包圍網正在結成!
這就是華夏建國后開燒的第三把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