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順著樵夫們踩出來小徑步入林間。
紅的,黃的,凋零的落葉鋪了一層,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很松軟。
身后的男人依舊搖頭晃腦,念念有詞。
羽狀的冠飾和臉上浮夸的彩繪讓他看起來還真像那么一回事。
這男人同行了一路,慎不知道他的姓名。
這人好像是附近的山民們請來降妖捉怪的,但慎沒有從他身上察覺出任何一點有用的本事。
混吃混喝的江湖騙子。
慎在心中下了論斷,便不再去做理會,只要這個男人不妨礙自己就行。
“你也是山民們請來的么?”
步入了無人的深林,男人確定那些充滿恐懼的山民不會跟進來。
他停止了抽搐亂翻的白眼,讓瞳仁重新回到那個正常的位置,晃動的腦門也安分了下來。
慎繼續向前走,未卜先知地一欠肩,躲過了身后攀上來的胳膊。
“不會吧老哥,你真是吃這碗飯的?”
男人打量著慎的這身藍色行頭,古板的面巾蓋住了慎的表情,只露出一雙眼睛在外面。
“他們給了你多少錢?”
男人鍥而不舍地追問。
“我不收錢。”
慎終于開口了,他想快點拜托糾纏。
“義工?那可真是有趣,我可是拿了人家兩擔谷子和三匹絲綢呢。”
男人拍拍胸脯,又低下聲音:“我說,老兄,咱倆各管各的,等下出去的時候,你可別跟山民們亂說,我分你一匹綢子。”
“嗯。”
慎的回答只是為了讓這個愚蠢的人心安,以免他再次擾亂自己的動作。
慎背過身去,迅速地結出了手印,除此之外便沒有在做其他掩飾————諒這個騙子也無法察覺到他接下來的動靜。
慎立在樹干旁,呼吸均勻,閉上了眼睛。
那個四處張望的男人還以為他打起了盹。
“嘁,看架子還挺高深莫測,原來比我還不如。”
男人嗤之以鼻,繼續在林子里尋找了起來————總得編造點東西拿出去,外面的人才會痛快地認賬不是?
慎再度睜開眼,所置身的地方已經變成了精神世界,那柄綻著白芒的魂刃就握在他的手中。
持著武器,慎開始審視起了此地的問題。
正如那些山民樵夫所言,他們的恐懼與不安并非空穴來風,此地的「靈」出現了大問題,以致于遷擾到了現實世界。
慎走向這只怪物,它原本也是精神世界的「靈」,但它被不自然的念頭侵蝕了,它開始吞噬其他同胞以供給自己不斷膨脹的欲望。
惡靈很快就察覺到了慎,這個生靈居然放棄了軀殼的優勢主動來到精神世界————這是送上門的好事。
但惡靈很快就發現自己的進攻都無法穿透慎周身的白光,那從魂刃上散發出來,薄薄的、無形的光幕仿佛天塹一般不可逾越。
慎手訣變換。
「奧義,暮臨!」
魂刃一陣輕顫,隨之凌空飛舞了起來,它來去如電,頃刻間就將惡靈四分五裂。
但事情還未結束,此地的「均衡」還未恢復————果然,它還有其他同類的環伺在旁…………
慎睜開了眼,面罩下的嘴吐出一口氣。
盡管精神世界的戰斗耗費了他許多的心神,但他終歸是完成了他的使命,此地已重回「均衡」。
他眨眨眼,重新適應這清晰細膩的現實世界,可眼前的場景讓他難以平靜。
之前的那男人居然也牽動了兩界之間的壁壘。
慎搞不清楚他手里的符紙上面畫了什么,也不清楚其中原理,但他確實做到了這一點。
他用這種歪門邪道的方式引誘了三只「靈」,而且成功地把它們剝離出了精神世界,然后裝在了一個罐子里。
罐子中的藥水和穢物很快就侵染了「靈」,它們開始變形,以扭曲的實體出現在了現實世界————它們再回不去了。
男人沾沾自喜,這下可有證據證明他的功勞了。
慎一語不發,脊背離開了靠著的樹干。
他在權衡。
很快,慎得出了一個結果,這個人的生命,剛好可以等于那三個無辜的「靈」的重量。
就像為了天平兩端平衡而增減砝碼。
慎抽出了他的武器,另一柄寒光奕奕的鋼刀。
“你們,都看見了?”
慎蹲下身子,用尸體上的衣服擦去了鋼刀上的血。
從精神世界起,他就感覺有人在窺視。
直到剛才,他才確定了窺視者的位置————自己剛才的手起刀落令他們露出了一點點馬腳。
“嗯,都看見了。”
賈若拉著妮蔲走出了藏身的樹木。
“那么,你們有什么要說的嗎?”
慎開始安葬這個死人。
賈若搖了搖頭。慎又看向妮蔲,他知道她有話說。
“拿那三只靈是無辜的,但這個男人也終歸是條性命……”
“你很糾結,”慎抬起頭:“我看得出。”
他拍了拍填土,再用腳將它們踏平。
慎決定和這兩個年輕人說幾句心里話。
“我不需要世人的稱贊,均衡亦不需要。
你們或許再為如何評價我而費腦筋,但這其實都是在無用功,因為這毫無意義。
記住,不要妄圖用人類短暫歷史種所建立的道德來評價均衡的意義。”
慎講完了他分忠告。
他從父親那里得到了這個稱號,「暮光之眼」。
同時慎也弄清了一件事,對于均衡之道,你看見的愈多,就會發現自己知道的愈少。
“你就是慎大師吧。”
賈若和慎對視著,抱拳行禮。。
“受教了。我是易的弟子,賈若。這位是妮蔲,療魂師之庭,槐長老的徒弟。”
賈若自報家門。
“易的弟子么。”
慎的若有所思,但也很短暫短暫,眉頭只是一皺便舒展。
“不管怎么說,我都很高興看見你們在目睹,在思考,艾歐尼亞的未來是屬于你們的。”
賈若早就知道,均衡并非簡單的、一味地謀求和平。
而慎今天的所作所為,更是令他想起了一句話: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①
①出自《道德經》,意為:天地沒有什么仁與不仁,他對待萬物都像芻狗(祭品)一樣,一視同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