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雖在五嶺以北,可也一樣是個極其偏遠落后的地方。在如今的中原人眼里,永州其實就是蠻荒。
到永州做官,那就跟貶謫嶺南沒什么區別。
許多長安人并不知道有永州這么個地方,知道者,也僅是知道永州的毒蛇有名,這還要得益于秦家國公酒坊的一款蛇酒,采用的大多是永州蛇。
永州劃歸江南道,后江南道再分置東西,隸屬江南西道,簡稱江西,地方挺大,但做為江南西道最西南端,這里跟黔中道的巫州等或是嶺南西的許多地方一樣,既偏遠又堵塞,道路交通不便,經濟發展落后,蠻夷遍布,山高林密。
遍地毒蛇,到處是猛獸。
此時的四明山上,秦瑯在看地圖。
北人畏熱,也不擅長這山林做戰。連銀錘太保秦用都勸秦瑯先撤,起碼先退回到湘源縣城。
“永州城里的那些刺史長史等你們也瞧見了,多是被貶降過來的官,好多人都是一心混吃等死毫無作為的,他們呆在永州城里,甚至還只以為這次是一些蠻寨的小亂,估計這會連湘源縣被攻破了,劫掠一空的事情也還不知情。”
秦瑯分析著眼下的形勢。
永州城的那些家伙沒有一個有用的,而且永州城很小,很破,關鍵是永州連個統軍府都沒有,就靠那么點白直執衣啥的差役,有啥用?
至于說等援兵,江南西道雖然地方挺大,基本上就是后世的江西和湖南兩省。可以眼下的交通來說,其實江南西道也確實就是分成了兩部份,東面的那部份就是后世的江西,還算稍稍比較開發了點,但大山阻隔與西面湖南這部交通不便。
西面湖南這部,也分成南北兩部,北邊的長沙等當然也還算可以,但越往南越偏,朝廷實際管控能力也就越差。
如永州,在隋朝時與道州并屬零陵郡,在號稱開皇盛世的隋開皇年間,整個零陵郡才置縣五,戶口總計六千八百四十五戶。
而當時的京兆郡清河郡,那都是三十萬戶以上,河南、潁川也都是二十余萬戶,河北和河南的郡,基本上都是十幾萬戶以上。
零陵一個郡,還不如中原一個縣人口多,整個郡才五千多戶。
到了唐朝眼下,隋朝的零陵郡實際拆分為了永州和道州兩個州,永州雖說分了三個縣,可實際上人口也才兩千多戶,一個縣平均不到一千戶,永州兩千多戶有一半人口在零陵縣,其它兩縣加起來才千戶。
可知這里的落后程度。
但是另一方面,沒有納入戶籍統計中的山蠻,數量卻其實很驚人。
山蠻聚居山中,大大小小的山寨溪垌,小的寨子幾十人,大的上千人,這五百里越城嶺山脈,雖說處于數州之間,但其蠻子總數當有數萬人,遠超過周邊除了桂州以外的朝廷諸州人口。
所以他們一旦反起來,確實還是很猛的,永州這樣的邊州連點正規府兵軍府都沒。
永州沒有援兵。
道州也沒,巫州也沒。
更遠的衡州也沒府兵,最近的統軍府在長沙,上千里之遙。
連桂州都沒有朝廷的統軍府,那里李襲擊在時,倒是有不少土兵,是隋亂時李襲志在原來隋朝的州縣兵基礎上招募訓練的,有漢有蠻,可現在隔著越城嶺群山呢。再者,李襲志已經受召入朝,誰也不知道這桂林的那些人還聽不聽他秦瑯的。
附近沒有兵,但秦瑯有兵。
他現在手底下還不少兵呢。
他的衛國公親兵五個都,整整五百,還都是精銳,有來自秦國忠送的突厥郁射部附離狼衛精騎,有來自耿國公馮盎父子送的嶺南山越蠻兵,也有當初在幽州時從契丹、奚、靺鞨等部招的胡騎,更有最早時從沙苑馬賊里招募訓練出來的。
整整五百。
更別說除了這支精銳衛國公親軍外,他還有八百人的衛國公府親事、帳內,三百親事府騎兵,五百帳內府武士,全是從長安招募的彪悍游俠等,基本上是貴族豪強們的庶子,個個武藝了得,騎士們更全精通騎射。
這八百人,因為出身好,所以基本上每人都還帶了隨從。
三百貴族出身的騎士,每人都帶了兩三個騎士侍從,武士們也都帶了一兩個隨從,這些隨從其實也都是這些人家里的家將家丁,各個也都是武藝了得十分健壯的。
這些隨從陪著主人南下,是要去他們的騎士采邑武士采邑里做為管事的。
算下來,其實秦瑯手里能戰也有裝備的兵,已經有三千多。
五百親軍、八百家臣,再有一千多侍從。
“可我們現在連我們的敵人是誰都不知道,更不知道他們在哪里,這里山高林密,咱們人生地不熟的,還是小心謹慎一些為好。”
秦瑯其實除了這些能打的兵,還帶了約兩千人,那些是他在長安地下城弄來的,有重罪發配的長流犯,也有輕罪的,還有一批強遷去的地下城里的逃人乞丐等。
他們現在還在湘源縣城,同行的交州刺史李大亮帶著些隨從在那看管。
湘源縣城。
殘破的湘源縣在夏日下顯的有些死氣沉沉。
李大亮正組織著秦瑯留下的人,在簡單的修補縣城。
湘源縣城很小,隋朝時也只是個擁有五百戶人口的縣城,當時還有半數戶在城外,所以縣城里那時也才二百來戶人。
這樣的縣城,其實倒像是個寨子,這里其實以前確實就是個寨子。
因為處于南下嶺南的必經之路上,又處于湘江上游源頭附近,故此從秦開始,這里倒一直存續著,只是難以生展壯大。
中原隋亂,其實也影響著這個偏僻的小縣城,中原亂,蠻夷便不服管控,永州也是這樣,隋亂時,湘源縣城其實就已經幾次被山蠻攻破洗劫了。
這次湘源縣城被攻破前,其實城里僅有不到百人,那位倒霉的縣令,還不如中原的一個里正管的人多。
蠻子是半夜來的,一隊人馬悄然潛至,攀爬上墻,然后打開了城門。
當時守門的僅有兩個老掉牙的當差百姓,毫無阻礙。
秦瑯他們來晚了一天。
賊人半夜破城,大肆搶劫了一夜。
其實也沒什么東西好搶,不過在那些山蠻的眼里,其實湘源縣城里漢人的東西都是好東西,他們連家具都給搶走了,這個矮小土墻圍起來的小城里,真的是空空如也。
若不是那幾堵土墻還在,都會讓人懷疑這根本就是一處荒地,城中像樣點的幾棟房子,縣衙、倉庫,還有幾位地主和商人家的宅子,全都被那些山蠻搶了,然后家具也搬空了,甚至后到的蠻子們沒東西搶了,便把屋子的磚、瓦、梁、柱這些全搶了。
就剩下了一些土磚房茅草屋還在。
李大亮其實覺得那些山蠻也挺可憐的,居然連屋瓦都搶,這得多窮啊。
原本就只有百來人的縣城,一個人也沒逃過,不是被殺,就是被擄走。
“把那幾具尸首都收斂好,這是血債,要清算的。”
雖然李大亮也是從中原隋亂走過來的人,早年也見識過無數慘像,中原大亂時,那邊的慘烈景象可是比眼前這里慘過百倍千倍的,這實在不算什么。
但惡小也勿為。
血債就要血償。
“衛國公都追出去一天了,也不見派個人回來報個信,不知道情況如何了,這山險水惡的,會不會中埋伏?”
一名隨從對李大亮道。
“衛國公你別看年輕,人家可是在幽州平過王君廓,豳州平過羅藝,還在河套打的頡利求饒的英雄,區區幾個山蠻能算計到他?”
李大亮對秦瑯很有信心,秦瑯確實年輕,可這小子也向來行事謹慎,況且他身邊還帶著三千多人馬呢。
這越城嶺群山之中,有哪個蠻部有那實力伏擊秦瑯?
“其實,衛國公說不定正盼著有那不開眼的蠻子想要伏擊他呢,這樣他就省的到處去找他們了。”
幾個長安來的隨從小吏,抹了把臉上的汗水,看著這四周的景象,在那嘆道,“以前只知道國公坊的蛇酒用的是永州蛇,還真不知道這鬼地方居然如此偏僻。”
湘源縣城是前天夜里被蠻子攻破的,昨天天一亮就搶空了,蠻子們也沒再逗留,昨天午前就全走了。
他們今天上午抵達湘源,才發現這個縣城居然沒了,而他們來的一路上根本沒有半點消息。
秦瑯發現蠻子們走了沒多久,于是讓他留在這,自己帶兵去追。
李大亮也希望秦瑯能追上那些該死的蠻子們,最好是狠狠的殺一些。
可現在都沒有消息回來,他覺得事情恐怖比預料的還要嚴重一些。
“哪怕抓幾個蠻子回來問問消息也好啊,現在這樣兩眼一摸黑,真是讓人干著急!”
“這些蠻子為何這么大膽了?”有吏員問。
李大亮扯了扯領口,讓一絲風帶了點涼意進去,“估計還是入籍導致的,每年因為這入籍一事,多少地方的蠻夷們做亂。”
對于蠻夷們來說,他們只想過自由自在的生活,哪怕是與漢人接觸多的熟蠻,也一樣不愿意入籍,入籍就意味著有稅賦,有瑤役等,要到衙門當差,要去修城鋪路等等,而這稅賦差役負擔又并不輕松。
蠻子們畏懼差役,一旦官府逼迫入籍,只要有人肯帶頭,他們都是一呼百應的跟從造反。
這一次,在這個節骨眼上,這里的山蠻做亂,也不知道有沒有更深層的原因,但是蠻子們做亂,敢攻破縣城,擄走縣令,這事情已經不僅僅是反對入籍,這已經是殺官破城的叛亂了,性質極為惡劣,朝廷絕不可能輕視的。
現在擺在李大亮面前的疑問,這次造反的蠻子,到底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