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瑯回了封地,雖然也僅是路過,只能短暫逗留,可是武安州秦家的一眾家老封臣們卻是早就提前趕到,都要來拜見主公。
碼頭沒能接到秦瑯,還有些納悶。
好在都督府阿儂很快讓人通知大家,明早衛公正式會見諸會,于是大家便又都趕回家,各自準備了。
四更天的邦子剛響過,太平城中各處豪宅大戶便都燈火通明起來,武安州封地建立數年,秦瑯卻長年不在,如今終于來了,大家當然都趕著來拜見。
當初秦瑯規劃太平城的時候,是采用了內外城加東西廂城的設計,再加上沒有包在城墻內的碼頭區,和在城北的衛公堡,整個城其實是內外三層共六城的設計。
最內城,是牙城,也稱衙城,武安州都督府衙、武安州衙兩個衙門一塊牌子合署辦公,另外還有太平縣衙、太平港市舶司等諸多衙門機構,全都設在衙城里,衙城里還有一支專門的牙軍駐防。
外城也稱為羅城,實際上是居民區和商業圈。外東城里有太平東市,仿長安東市設置,為大型市場,另有專門劃給武安州的官吏、封臣騎士們等的宅基地,供他們建宅第,雖然不少騎士封臣都各有自己的采邑領地,但考慮到他們也經常要來太平城辦事等,所以特預留了宅地。
除了東市和貴人們的住宅外,外東城還有數所學校。
而外西城,則有西市,西市則又稱為蕃坊蕃市,這里是規劃給胡商們的住宅區和胡商市場,統一集中在一個片區,易于管理,也方便蕃貨的交易等。
碼頭區也稱港口區,這里也是倉庫區,貨棧區,同時還是工坊集中區,大量的手工商業作坊集中在這一片區,雖然不在城墻保護之內,但也有坊墻、坊門等,并有專門的巡羅隊等,其實也是十分安全的。
相比起來,倒是北城其實最小,北城被稱為衛公堡,其實就是秦瑯的府邸。牙城里雖也有都督府,但那相當于官邸,而城北的衛公堡,就完全是秦瑯的私宅。
雖然不大,可其實卻是一座十分雄偉堅固的城堡,有獨立的防御體系,十分堅固,小也只是相對于太平城來說,其實這座衛公堡占地三百畝,實際建筑面積也有一百多畝,擁有大小三百多個房間,十幾座院落,比長安平康坊里占了一坊四分之一的二百畝衛公府還大了許多。
尤其是因為地處嶺南,秦瑯身為這里的領主,所以城堡修的很高,不是長安城里受種種限制,沒有什么高樓的那種。
站在主堡的頂樓,甚至能夠將整個太平城和港口一覽無余,連十余里外的海岸也看的一清二楚。
整個太平城是一體規劃,一直在修建之中,不斷的擴充,因為提前規劃好留好了空地,并預設好了渠道等,使的整個城池雖然一直是個大工地,但卻并沒有那種亂糟糟的感覺。
秦瑯的衛公堡因為主人不在,所以更是進展緩慢,到眼下也只是完成了主體城堡建筑,還有不少地方都沒完工。
不過倒也不妨礙秦瑯居住。
外東城中,一眾家臣們早早起來,此時天還未亮,夜風微涼,倒是很舒適。這片城區里豪宅遍地,當初預留的宅基地都很大,最小一塊也是五畝,多數是十畝。
十畝之宅,五畝之園,有水一池,有竹千竿。
不得不說秦瑯當初的考慮還是比較周到的,這也算是給家臣們的一個福利待遇,可相對來說也是惠而不費的事,畢竟規劃的時候,整個太平都還只是一座漁村,一片荒地又不值錢。
這些年,家臣們或在州中任職,或在領地鎮守,對于太平城中秦瑯分的宅地都很用心,各家都花費了不少精力和錢財建筑宅第,到如今,上東城的住宅區,成了整個太平最富庶的貴族區。
一棟棟宅子,或長安京師之風,或東都洛陽之貌,又或廣陵揚州式樣,都是建的十分漂亮。
為太平城也是增添一景。
夏夜里,各家的仆人們舉著燈籠,上面寫有各自阿郎的封號、職事,里面點的是武安州特產鯨油蠟燭。
武安尚武,雖說嶺南少馬,但這些多數來自中原的封臣騎士、武士們,卻多是騎著高頭大馬,全是來自河套、青海甚至是契丹,以及西域大宛康居的寶馬。
沒有人坐車,更不會有人騎牛騎騾,而轎子這東西是不可能有的,這玩意在長安,也只有那些德高望得的老臣,才能得皇帝特旨賜坐,否則誰敢讓人抬著走?
一棟棟豪宅門打開,一個個封臣騎上馬,帶著家丁前呼后擁匯聚上街,遇到左鄰右舍的還相互打起招呼來。
這場面,倒有幾分長安城中官員們朝參時的景象。
武安州這幾年發展不錯,世封制度也基本上穩定下來,多數是來自于中原貴族勛戚家庶出子弟的這些武安州騎士等,如今在這邊都攢下了一份家業,誰也不愿意輕易再舍棄這些。
先前大家在北邊打蠻子打的正猛,結果皇帝一道詔令,硬生生的收走了武安州東西北三面好些個地方,不少騎士們一度想不開,花那么大力氣開拓地盤,硬生生從蠻子手里奪來的,如今朝廷說收走就收走了,誰都不好受。
可秦瑯發話下來,這事必須遵旨,沒得商量。
衛公發話,又給出了一些補償措施,最后總算讓大家勉強接受下來了。
這次秦瑯路過封地,大家全都趕來拜見,其實也還是想當面跟秦瑯抱怨幾句,再仔細問一問這事情還會不會再有反復。大家辛辛苦苦,誰都不想到時長安一道詔令,就讓大家的辛苦付之東流。
尤其是如今句町蠻被打跑了,左右溪蠻徹底歸附改土歸流,朝廷又是改設正州,又是分封宗室功臣過來世封永鎮,這讓一些家臣們覺得,朝廷有摘果子的嫌疑。
特別擔心會得寸進尺。
朝廷以衛公平蠻功大,特推恩分封其四子,在武安州各分封一縣,這是不好的苗頭,大家還是更相信衛公,很擔心這樣的分封,到時會使的武安州的未來不可預測。
打起蠻子來大家都很勇悍,都舍得拼命,建起采邑領地來,也舍得下血本投錢財,如今各個的這份家業來之不易,都想從秦瑯這里拿個承諾。
說來,其實大家都是大唐的子民,但是自從中原南下起,這些大族豪門的庶子們,其實就已經與中原與家族甚至是與大唐割裂了,他們來到蠻荒,白手起家,辛苦創業,這一切都是自己打拼出來的。
相距長安五千里之遙,曾經的家,還有那個朝廷,對他們來說已經很遙遠了,現在武安州才是大家切身的利益相連,秦瑯這個領主,才是他們的主心骨。
連普通百姓都懂一句老話,端誰的碗服誰的管,他們是大唐子民,可更是衛公秦瑯的家臣,他們的采邑領地,都是衛公推恩再分封給他們的,他們所享受的那份稅賦收入,實際上也是衛公從自己的那三分之一兩稅中,再拿出三分之一來給他們的。
還有劃給他們的采邑村子,田地礦山樹林水澤等,這些都是秦瑯給他們的,而不是朝廷直接授給他們的,所以他們當然只會記在秦瑯身上。
在武安州,秦瑯的話,也理所當然的比朝廷的管用。
這是一個非常現實的情況。
雖然秦瑯只是大唐的一個封臣,武安州這塊世封地,也不是分封出去的獨立王國,秦家也只是享有世襲武安州都督之位,但其它的官職,實際上是由朝廷派授,只是現在慣例是秦瑯舉薦,朝廷也不會駁回罷了。
可大家依然還是認為,武安州就是秦家的了,他們既是唐臣,更是秦家之臣。
秦瑯其實也很清楚這里面的細節,他本來也不想把有些事情弄的太高調,就比如他在太平港前,得知碼頭上站滿了來迎接他的封臣騎士、武士等,他于是就故意換了身青衫悄悄下船上岸了。
家臣們還是要見的,可秦瑯不想搞的太高調熱鬧,更不愿搞出個武安州早朝一樣的事來,但武安州上下卻想要一個這樣的場面,甚至說是儀式也不為過,他們想加深武安秦氏這一概念,特別是加深主臣之名份。
連秦用、秦勇、黃彪、張超這些心腹,昨夜都是半夜過來勸說,說秦瑯幾年不來一次,如今來了,還不愿意見見大家,這樣以后大家會離心離德的,武安州如今這種團結的氣氛會消散。
大家會越發的胡亂猜疑,更會不安。
而這次除了隨秦瑯南下的那些中原來的封臣們要拜見秦瑯,其實當初南下后征服招附的武安各地的俚僚酋長、早年移民此處的漢人豪強們,這些原本的地頭蛇,如今也基本上算是漸漸在融入武安州中,可他們其實更是心中沒底,一直都很彷徨迷茫,秦瑯來了,他們肯定是要來拜見,并想要顆定心丸的,如果秦瑯不肯見他們,他們會更不安,這也是極不利于武安州發展的。
畢竟這些地頭蛇雖被壓制,但本身實力也都還不弱,尤其是許多山里的俚僚蠻,在山區里他們才是老大。
去年的那場句町蠻亂,讓整個嶺南其實都有了巨大變革,一個全新的時代開始了,武安州上上下下,都想在秦瑯這里要個準信,想求個定心丸,這時秦瑯能說為了顧忌一些東西,而不見大家?
“咱們有功,有大功,咱們堂堂正正的,既不偷又搶,三不謀亂四不造反,憑什么還要躲躲藏藏畏畏縮縮的?”
“武安州這塊地賜給三郎世封,轉眼也這么多年了,咱們現在這么多兄弟人馬都是跟著三郎的,三郎好不容易終于露面了,豈能不跟大家好好聊聊?”老馬頭如今在武安州,也是留守三巨頭之一,不再是長安的那個猥瑣老馬頭,說起話很霸氣。
“咱們都還等著三郎給大家好好再談一談未來規劃打算呢,咱們武安州越來越興盛,當然得上下通氣一條心!”秦用也是一樣態度。
在他們的連夜勸說下,秦瑯最終還是只能答應了這場不管他答不答應,看來武安州的一眾封臣們都會一起來參拜的事。
將近五更。
秦瑯站在衛公堡主堡的堡頂,看著那條火龍向衛公堡蜿蜒而來,有些無奈的對著旁邊的秦用、黃彪、秦勇、阿儂、楊季元等人道,“其實句町蠻亂平定后,嶺南這邊已經是塵埃落定,可以說十年之內,政策方面是不會再有大的變動的了,大家其實是多慮了。”
諒山的楊季元長長的白胡子被夏風吹的亂晃,“我覺得三郎此話非虛,聽說如今朝廷正要在北方又興大戰,還是要一次硬打漠北薛延陀和遼東高句麗兩虜,這兩胡可也都是很強的,確實暫時不會有精力再盯著南邊了。”
“不過咱們上次損失可是不小啊,為朝廷拓地數千里,結果咱們還丟了高平、新安、求江等地,那可都是好地方啊,尤其是高平,這是三郎向西北擴張的要點啊,三郎心痛吧?”楊季元哪壺不開提哪壺。
秦瑯吹著涼風,可心情并沒有被楊季元這個便宜老丈人影響半分,要說當初剛接到皇帝旨意時,他心中是起過波瀾的,剛出手試探就被皇帝毫不容情的拒絕了,甚至是在平蠻這樣的關鍵時刻。
但現在時過境遷,秦瑯也早就想開了,高平、新安、求江三地沒了,不也新增了北江、七溪嗎,當初的開拓本來就有些打擦邊球的,沒被朝廷全收了,那也是皇帝留情了。
見好就收,不要過份貪婪很重要。
貪小失大。
“楊公可對陛下給我一子推恩再封諒山有意見乎?”秦瑯問。
當初秦瑯收服諒山塢楊家,承諾以后諒山仍歸楊家,并向朝廷保奏推恩他為伯爵,諒山縣令,可沒幾年,如今皇帝一道詔令,分封秦瑯一子為諒山縣令賜封縣侯,前縣令楊季元,被授為武安州司馬,伯爵位不變。
這事可以說讓楊季元十分惱火,卻又有些無可奈何,畢竟長安天子詔令。
可心中總是憋著股火,所以有意無意的跟秦瑯挑撥,誰知道秦瑯卻一言直指要害,這讓楊季元接不上話了。
“楊公啊,咱們都是一條船上的人,只要齊心協力才能在大海中乘風破浪而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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