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把政事堂的奏章拋到了一邊御案上,“房相不愧曾得圣人稱為房謀杜斷之人啊。”
太子當著許敬宗的面,稱贊房玄齡,卻也等于在貶低長孫無忌。許敬宗聽的暗暗心驚,卻又大感受寵若驚。人主在臣子面前,點評其它大臣,這本就也是對臣下的一種親近信任之態。
況且還點評的是房玄齡長孫無忌這兩位重臣。
“郭孝恪征焉耆我是不擔心的,焉耆王龍突騎支叛唐,本來國中也有許多反對之人,這次連他的三個兄弟都愿意為大唐向導帶路,可知這次出兵會很順利。尤其是這次郭孝恪選擇的出兵時機也很好,正好是欲谷設出兵攻打米國,暫時無暇南顧之時,僅以焉耆那數千兵要分守九城,如何擋三千大唐武賁之師?”
“殿下所言甚是。”許敬宗奉承。
“其實大唐在西域并非只三千兵,就算要集結三萬人馬也不是問題,但先前太保和陛下都曾對西域戰略有過精彩的論斷,不能急攻而要緩圖。孤看如今高句麗的情況也是如此,既然現在高句麗內部君臣不和,那我們就暫許其降,坐觀其內訌,先把遼東給吞下再說。”
“今年時間上來看,是沒法硬攻下遼東那些骨頭,所以不如借高建武之降,兵不血刃的拿下遼東。”
“國舅也終究是沒有帶兵經驗,房相雖也沒帶過兵,但為圣人贊畫軍務參謀軍機籌備糧餉,卻是十分出眾的。”
承乾親自給許敬宗倒了杯茶,招呼他坐下喝。
“李義府這人學士知曉嗎?”
許敬宗道,“監察御史李義府原在秦忠武王松州幕下,后得其表薦入朝,授門下省典儀,后來得到太保、馬周的舉薦,轉監察御史,此人才能出眾,文筆極好。”
他知道李義府那是秦瑯的人,而且李義府也對他十分尊敬,因此許敬宗也是當太子面為李義府說了不少好話。
“孤見過他寫的一些文章,確實很有水平,而且任監察御史,也起了幾個案子,彈倒了好幾個人,有能力有干勁,孤打算向圣人舉薦其為太子舍人、崇賢館直學士,你覺得如何?”
“殿下知人善用!”
承乾呵呵一笑。
“太保舉薦的人,都是比較有能力的,比如馬周、比如許公你,又比如來恒來濟兄弟還有這李義府、裴行儉等。”
這話暗藏機鋒,許敬宗心中一凜。
“太保當初舉薦馬相公時,馬相公也還只是一布衣白丁。”太子端起茶杯嘆了聲,“可惜馬相公身體不行了,御醫說時日無多了。”
許敬宗一怔,不知道太子跟他說這些做什么。
“魏公在門下省多年,執掌諫臺,干的很好,馬公接任掌中書,做的也非常好,學士覺得,如果馬公也走了,誰來接任門下省比較合適呢?”
許敬宗心中迅速思索著,這種事情他做為知制誥確實也可以給太子一些建議,但拜相這是皇帝之權。
太子其實也僅是舉薦之權的。
正常來說,若是馬周也因病逝世,那侍中一職空缺的話,當然應當是由黃門侍郎接替。
門下省按制有兩位黃門侍郎,但有時并不都任命,比如眼下,馬周是侍中,黃門侍郎是劉洎一人,另一個侍郎位空缺。
褚遂良也曾任過黃門侍郎,如今是中書侍郎。
崔干也做過黃門侍郎,但已經外任。
所以正常來講,劉洎接替侍中的可能性最大,或者是中書侍郎褚遂良,當然如今朝中官職,以中書令最尊,其次侍中,然后是左右仆射,所以說如果以左右仆射一個來補侍中,也是可以的。
劉洎這人許敬宗比較了解,以前曾在太子東宮任過職,但后來跟岑文本、房玄齡、杜楚客、柴紹等人都轉而支持魏王李泰。
后來皇帝下定決心力保承乾,讓李泰出京就藩前,便狠狠的處置了一批魏王黨,劉洎和杜楚客等都受到嚴懲。
不過劉洎這人本來比較強,在外沒呆多久,又被皇帝召回了京,甚至還很快升任了黃門侍郎之職。
許敬宗一下子明白過來,看來太子承乾還記著劉洎當初支持魏王這事呢,根本不想讓他做侍中。
“褚遂良與劉洎向來不和。”許敬宗想了半天,說出這么一句話來。
承乾笑了。
“來,喝茶。”
接下來太子沒再多說什么,但許敬宗卻已經了然,出東宮時,許敬宗手里還拿著太子賞賜下的兩斤龍井,站在宮前,滿面笑容。
回到自己府第,許敬宗吩咐下人任何人不得打擾他,然后便一頭鉆進書房,呆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才滿眼通紅的走出來。
“拿我請貼去請監察御史李義府來。”
李義府見到許敬宗的貼子,立馬騎馬趕來拜見。
“不知大學士召見,有何吩咐?”
“來,坐,你是太保舉薦的人,我呢也是,太保如今雖不在朝,但我們還是得多親近。”
許敬宗拉著李義府說了一通閑話,然后似不經意間透露出他在太子面前舉薦過他,太子聽說他之才能后很喜歡,表示要加以重用。
“如無意外,過不了多久,你就要接到太子舍人兼崇賢館直學士的任命了!”
太子舍人,正六品,比起八品監察御史,相差整整八級。
尤其這還是太子舍人啊,而如今太子監國攝政,太子舍人的地位可遠超一般時候。
這可幾乎就是成為太子心腹的機會。
“多謝大學士提攜!”李義府大禮拜謝,激動萬分。
許敬宗微笑受下,“都說了,我們都是太保舉薦的人,都是自己人。”
又說了一通話后,許敬宗把自己熬了一夜時間炮制的一份文章拿給李義府過目。
李義府小心接過,仔細的讀完,細細品味。
暗暗驚訝,這是一封要置黃門侍郎劉洎于死地的彈章,但奇怪的是,這既不是像許敬宗準備要上奏的,也不像是要借他之手上奏彈劾的。
“這是?”
“你在御史臺呆的時間也不短了,臺里的御史都熟吧?”
“嗯。”
“褚中書侍郎在臺里也應當有相熟的人吧?”
這是肯定的,能做到宰相的人,誰御史臺里會沒個自己人?
許敬宗把他費了一夜時間寫的這份東西拿了回來,然后放在煮茶的炭爐子里燒成灰燼。
“這事你看過記在心里便好,回去找個機會,把這事不經意間透露給褚中書侍郎的人。”
李義府也聽說褚遂良跟劉洎有隙,立馬明白過來這是要借刀殺人了。
只是他不明白,沒聽說許敬宗跟劉洎不和啊。
“馬侍中身體要不行了,門下高官官將缺,黃門侍郎劉洎以前是魏王的人。”許敬宗點到為止,聰明的李義府頓時全明白了。
有人不愿意劉洎接任侍中之位,這人不是許敬宗也不會是褚遂良,更不會是圣人,答案呼之欲出,就是東宮之主,如今的監國太子。
可監國太子卻不打算自己出面向圣人反對劉洎為侍中,因為如今的太子很聰明,劉洎當初因支持魏王謀儲而被貶外出,可卻能很快回朝,并做到黃門侍郎的位置,這說明皇帝有意為之。
究竟只是看中其能力,還是另有深意,別人不得而知,但太子肯定不能以劉洎曾支持魏王為由反對他將來接任侍中的。
所以便要借別人之手。
想不到太子如今居然有這等手段了,而他也暗暗心驚許敬宗居然能得太子如此信任,看來許敬宗如今深得太子信任啊。
他為自己能有機會參與這么機密的事情之中而興奮,這事若辦成了,以后許敬宗肯定會對他更加照顧,而他也能正式進入太子之眼了。
“屬下一定辦好此事。”
“嗯,這事最重要的是機密,明白嗎,臣不密,則,你要牢記。”
送走李義府,許敬宗背負著雙手,瞇著眼睛嘴里喃喃念誦著侍中二字。翰林院大學士知制誥雖被稱為內相,但不入政事堂,不加同中書門下三品,仍然不是真宰相。
相比之下,侍中可是實打實的真宰相,百官之中僅次于中書令,如今還排在左右仆射之前的,許敬宗無疑也對這個位置有些心動了。
翰林大學士只算是專典機密的皇帝御用筆桿子,相當于以前的中書侍郎,雖得信任,隨侍御前,可論起權力來,還未必就比現在的中書侍郎強。
曾經做過中書侍郎加過同中書門下三品拜過相的許敬宗,心中渴望能夠再度拜相。他不是秦瑯,做不到對宰相之職的輕視。
不過想想如今朝堂上的明爭暗斗,他倒覺得秦瑯似乎更有先見之明,早早離開朝堂,躲開了這些麻煩。
皇帝如今經常游幸行宮,不理政事,軍國政事皆委于太子監國,政事堂宰相們輔佐。
沒有了皇帝在朝,宰相們斗爭的厲害。
長孫無忌與房玄齡之間的斗爭如今越來越激烈,他相信只要李義府把他炮制的劉洎的黑材料透露到了褚遂良的手上,褚遂良一定會好好利用,徹底的整死劉洎。
褚遂良現在是長孫無忌在朝中的堅定盟友,這位也曾經短暫的投過魏王黨,跟房玄齡劉洎等是一個陣線的,現在卻絕對愿意為長孫無忌沖鋒陷陣,把劉洎斬落馬下。
朝爭激烈到要你死我活的境地,可知兇惡。
可許敬宗不僅沒有畏懼,反而覺得興奮,他覺得秦瑯雖然有先見之明,卻明顯懦弱。
怕什么?
男子漢大丈夫就得與天斗與人斗。
權勢地位都是斗出來的,哪有別人讓出來的。
上次見過太子之后,許敬宗已經暗下決心,要跟長孫無忌等慢里畫一道界線了。
至于房玄齡,就更不能碰。
盡管皇帝對房玄齡依然信任有加,太子平時也表現出對房玄齡無比的重用,但僅劉洎這事上所透露出來的東西,已經太多太多。
太子絕對不是個健忘的人,恰相反,太子明顯是個非常記仇的人。
對劉洎的痛下殺手,代表著太子狠辣的一面,他或許不會碰房玄齡,但也僅是還沒有能力動他,若是有能力,他毫不懷疑太子會狠狠的徹底清算房玄齡,以報當初他背叛自己支持魏王一事。
太子親自召見了高句麗使者,國王世子莫離支高任武,對高句麗的請罪懺悔態度表示了認可。
“孤許了!”
太子殿上,當眾許了高句麗的請罪求降。
條件也簡單,高句麗向大唐請罪納貢稱臣,以鴨綠江為界線,遼東之地包括遼東的軍民財產等一切,皆歸大唐。
以后高句麗每年向大唐納貢黃金千兩,白銀三千兩,女子百人,馬千匹,參三千斤。
本來高任武還想請求大唐允許高句麗把遼東的百姓軍民等撤過鴨綠江,但承乾不許。
條件就是以鴨綠江為界,然后稱臣納貢,別無其它,不得討價還價,沒有余地。
“聽聞高句麗大對盧泉蓋蘇文跋扈驕縱,無人臣之禮,不知道你們可否能夠清除此逆臣?若是有困難,大唐愿意提供幫助,可從登州直接發水師數萬渡海直抵平壤,為高句麗王清君側也。”承乾笑道。
高任武趕緊表示不勞煩大唐宗主費心擔憂,他們自己便能解決。
“能自己解決當然最好,我們也無意插手你們的家務事,但是,切勿小心,莫要被奸人反噬,孤言盡于此,你們好自為之吧!”
承乾還封了高任武一個平壤縣公、懷化將軍的爵職,然后讓鴻臚寺派官員隨使團回平壤,并命登州的水師派船和士兵護送過海。
使臣跪謝退下。
房玄齡、長孫無忌領頭恭賀監國,不費一兵一卒,便徹底拿下遼東兩千里之地。
“此皆圣人之威,大唐之威,征東將士之威也!”
“派人敦促遼東頑抗高句麗人盡快投降,待其降后,把這些頑抗者,全都押回中原,打散遷往西域、嶺南諸地實邊。”
“戶部要加快從中原遷移人口去遼東開拓,兩千里遼東,是圣人御駕親征收復,自漢以來,已失陷于胡夷之手數百年矣,來之不易,切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