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烈陽,小道,綠蔭,紅傘,老婦,背影。
陳功靜靜站著,看著那個瘦弱卻優雅的背影匯入紛雜的人流,然后消失…
不覺有些恍然。
那樣的人生,或許難免缺憾,可也一定很安詳吧。
他回過神來,和夏爾一起收拾攤位上的雜志。
“小朋友,這,這邊的攤主呢?”忽然有人急促地問道。
陳功仰頭,一個胖乎乎的老者正湊到自己身邊,滿頭大汗,一臉焦急。
這么熱的天,他還穿著一身淺藍色長袍,領口還露出一片白色的內衫。
小朋友,這還是幼兒園時的稱呼啊。
陳功調侃地回答:“老朋友,老奶奶她走了。”
“那,那這些雜志?”老者指著攤位發急問道。
“我全部買下了。”
“你…”老者愣了,然后追問道:“小朋友,你有沒有看見一本黃色封面的小說?不是雜志!”
“看見了。”
“她是不是帶走了?”
“沒有,我也買下了,在這里。”陳功拎著布袋晃了晃。
老者出手如電,想要抓住布袋。
早有防備的陳功退后一步,輕松躲開了,厲聲道:“你要做什么?”
老者呆立當場,面紅耳赤,不發一言。
“老先生,你沒事吧?”陳功擔心地問道。
老者搖搖頭,長嘆一聲,慚愧地說:“小朋友,是我一時心迷,做出之前的不當行為,請你原諒!”
說完,長揖到底不起。
“哎呀,老先生,你這么做我可承受不起。”陳功趕緊上去,把他硬扶起來,誠懇地說:“這本《浮生六記》,我可以給你看看,不過只能在這里看一會。”
“謝謝,不過不用了。”老者搖頭苦笑,“我在其他地方看過,影印本我也有,就是想再擁有一本原本罷了,可惜緣慳一面。”
“那你來遲了。”陳功笑笑,“對了,你怎么知道這里有這本書的?”
“我一個學生偶然發現的,他沒有這么多錢,就給我打了電話,我匆忙取了錢趕來,結果…”老者郁悶地直搖頭。
看著他手里鼓鼓囊囊的袋子,陳功好奇地問了句:“你帶了多少錢?”
“十萬啊。”老者脫口而出,隨即驚訝地看著他,“你都買下了,怎么會不知道價格?”
在把錢交到老婦人手里的那一刻,陳功就知道了這本書的估價,的確就是十萬港幣。
可她為什么只要了我五萬呢?
心中驚訝、疑惑,他對老者解釋道:“我就隨便問問,老奶奶是個實誠人啊!”
老者點頭不語,眉頭緊縮,神情郁結,顯然還是沒能釋懷。
陳功好意道:“老先生,我正好要整理一下這些雜志,然后還想看看邊上的幾個攤位,要不,你還是在這里看一眼這本書?”
老者看了他一眼,苦笑著點點頭。
陳功從布袋里掏出書來,卻并沒有立即交到老者伸出來的雙手上,目光在那雙汗滋滋的手上打轉。
“抱歉!”老者很快醒悟過來,趕緊道歉把手縮回去,從長袍口袋里掏出一副白手套戴上,這才再次伸手小心地接過書。
陳功驚訝地看了他的手套一眼,示意夏爾多加注意,便蹲下來繼續整理雜志。
在拿起一本《中國地質學會通訊》時,他無意中翻開來,看到了上面一篇文章的題目,當即多看了會,然后把它單獨放開。
很快,他整理好了所有雜志,單獨取了兩本出來,剩下的一百多本用那塊地攤布打成了包裹。
見老者還在入迷地看著那本《浮生六記》,陳功就沒打擾他,把兩本雜志塞進布袋,走到旁邊不遠的攤位前。
他驚喜地發現,這個攤位上出售的也全都是繁體中文書籍,而且全都是各種版本各個年級的民國國文教材,俗稱老課本。
在攤主期待的目光中,他蹲下來翻看了幾本,全都是開明書局、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世界書局等大書局的正規出版物。
令人驚喜的是,他還在里面找到了幾本由葉圣陶編寫、豐子愷繪畫的老課本。
他沒有再多看,很快同攤主商定了一個合理的價格,全部買了下來。
收了錢的攤主樂呵呵地開始打包,陳功迎著下一個攤主熱切的目光,走向他的攤位。
這個攤位上出售的都是本埠出版的圖書雜志,還好都是八十年代以前的,也算有些價值,陳功沒有仔細翻看,也全部買了。
再下一個攤位給了陳功一個小小的驚喜,那老婦人的攤位上除了一本《浮生六記》外全是雜志,這個攤位上就全是正宗的民國書籍了。
他找到了張恨水的《金粉世家》、《啼笑因緣》,周瘦鵑編譯的《福爾摩斯偵探案全集》,范煙橋的《茶煙歇》,張愛玲的《傾城之戀》,還有偉大的周先生的《吶喊》。
這些全都是他有看過或者聽說過的,其他一些書他就沒有看過,但還是聽說過作者的名字。
這個攤位自然不用多說,依然全部買下。
看到接下來的一個攤位上的書籍,陳功樂了,全是他喜歡的漫畫書和漫畫雜志,有黃玉郎公司的,有馬玉成公司的,還有來自日本和歐美的,大多是上個世紀出版的,二話不說全部買下。
就這樣,陳功用了不到半個小時,就把這條小道上所有攤位掃蕩一空。
等那個老者好不容易從書里擺脫出來時,看到自己面前的地上,擺著八九個大包裹,周圍好幾個攤位已消失無蹤。
“你,你全買了?”他震驚地看著陳功。
“難得看到這么多老書,實在忍不住。”陳功嘿嘿笑道。
老者把《浮生六記》還給他,認真地說:“你做得很好,這么多年,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你這樣愛老書愛中國書的本校學生。”
陳功把書放進布袋,擺手道:“老先生,你誤會了,我不是這里的學生,我只是來這里拜訪朋友的。”
老者隨即說道:“那你可以考我們學校啊,我給你留個電話,你就來上我們專業。”
果然是這里的老師,看樣子,很可能還是個教授。
不過,這些老教授怎么都一個樣啊,上來就要拉人入學,搞得像傳銷似的。
陳功腹誹,連連搖頭,“謝謝老先生,不過,我已經在內地上大學了!”
老者遺憾地搖搖頭,看上去還是有些不情不愿。
“老板!”許達明匆匆過來。
“達明,辛苦你跑這趟了。”陳功客氣地說,指指地上的包裹,“我買了這些書,我們一起搬上車吧。”
三人各自拎起幾個包裹,陳功笑著和老者道別:“老先生,我先把書送車上,有緣再見啊。”
老者猶豫了會,遠遠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