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門打開,
方漢洲一眼就看見站在門外的陳爍,一身裝束已經不是他以往所見過的學生裝,合身小西服搭配上貝雷帽,整個人顯得格外精神。
自上次相見開始,方漢洲就覺得這個學生的精神面貌與以前相比簡直就是大相徑庭。
比起以往在街頭巷尾舉手吶喊,痛陳時弊的那個趙忠義來說,此刻站在他眼前的這個學生,似乎顯得更加沉穩老練,不驕不躁,安靜立在那里,便自有一番氣度。
只不過一個月的時間,竟然有這般大的變化!
方漢洲在門口和陳爍寒暄了兩句,帶著陳爍走進了客廳。
“忠義,你這次來是為何事?”方漢洲示意陳爍坐下后便直奔主題道。
陳爍斟酌道:“是這樣的方老師,學生開辦了一家煙酒廠,同時在租界開了一家名叫小都會的歌舞廳,我作為學生自然應該專程過來告知您!”
畢竟前身趙忠義好歹也是個知識分子,突然開一家歌舞廳,在別人眼里顯得很正常,但在方漢洲眼中就未必。
對于方漢洲在這方面的性子如何,陳爍也沒摸清楚,但至多不過是罵一句有辱斯文而已。
沒成想,方漢洲表面上看是個古板的老學究,但內里思想倒是很開放包容。
他說道:“開歌舞廳也沒什么,只要不行那些腌臜齷齪之事,老師自然不會責怪你,你有想法盡管去做便是!”
陳爍當即表態道:“感謝老師您的理解,我跟您保證,我這歌舞廳絕對是正經營生,那些雞鳴狗盜的事肯定不會碰,不然豈不是辜負了老師這些年來的諄諄教誨!”
方漢洲點點頭,陳爍又道:“只是現下有件急事需要告知老師,事關重大!”
“什么急事?”方漢洲問道。
“日本人不知道從哪里獲得了一份發表過愛國社論的記者編輯的名單,今夜就要對他們實施抓捕,此事重大,所以我特地趕過來告知老師。”陳爍道。
陳爍早在來之前就多番思量,早就想清楚了,他所做的任何生意,若要想長久的在上海這塊地界發展下去,免不了要接觸日本人,這本也是他的目的;
但在別人眼中,他的生意就是在往親日的方面發展,這一點是無論如何也瞞不住的,與其藏著掖著,倒不如提前把事情講清楚。
說破無毒!
倘若他在與日本人接觸前還沒搭上組織,那么,假漢奸就會變真漢奸!
漢奸兩個字可就真的烙在頭上。
到時候,即使陳爍是以商人的身份接近日本人,也逃不開漢奸二字,顧君如的父母不就是親日的商人嘛,結果到最后還是被鋤奸隊給暗殺了!
搭上組織成為間諜和成為漢奸改行間諜可是有著本質的區別!
就拿胡一彪來說,他現在就是實打實的真漢奸,若是他現在透露情報給地下黨或者國民黨,那說法就叫做棄暗投明!
或者叫為他為自己成為漢奸所犯下的罪孽贖罪!
這叫線人!
而像肖途這種,奉命潛伏,挖掘情報的,是諜戰人員,
這叫臥底!
若是陳爍真的發展成了胡一彪那樣的線人,他給出的任何情報,甚至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會被事先懷疑上一番,思忖其真假。
無論是在行動上還是在援助上都會面臨諸多掣肘!
自己把路給走窄,可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但要徹底說破也不可行!
趙忠義這個身份在敵人那里確實有諸多便宜行事之處,可是想加入組織,那真是困難重重。
陳爍也不奢求能夠成為其中一員,只要他們中有人知曉他接下來所行之事,也就滿足了。
至少他的內心不用像無根浮萍一樣,隨波飄搖!
有人能夠知道,他不是真漢奸!
方漢洲在聽到陳爍告知的消息之后,神情微微一變,不過又很自然的被他掩蓋了過去,化作一抹訝色。
“這事確實不小,消息準確嗎,你是從哪里知曉的?”
陳爍道:“說來話長,這消息是特務科行動隊長胡一彪告訴我的,早在我決定退學之前,我就曾多次設法接近于他,胡一彪此人貪財逐利,見錢眼開,幾番接觸下來,我便以利相誘,勸說他加盟投資我的產業!”
陳爍向方漢洲詳細陳述了一番如何與胡一彪相識,又是如何利誘胡一彪的過程,他深知說謊的訣竅乃是七真三假,因此在如何忽悠胡一彪投資這一點上沒有做任何隱瞞。
只在認識胡一彪這一點換上另外一種說法,那就是由他主動接近胡一彪!
接收過原身的記憶,陳爍自然知曉趙忠義和胡一彪認識的過程,這趙忠義在游行的過程中遭到逮捕后,在監牢中被胡一彪恐嚇,一頓嚴刑拷打還沒下來,就連忙求饒,成了胡一彪的線人。
這事陳爍自覺跟自己一點關系沒有,但是這口大黑鍋他現在又不能不背。
于是,在向方漢洲講述的過程中,他說了個謊。
目前為止,知道趙忠義與胡一彪接觸過的只有那么寥寥幾人,都是特務科胡一彪的手下,他們雖然知道二人有所接觸,但卻不知道二人每次見面具體談些什么,
武藤志雄知道胡一彪有這么個線人,但他并不會關心手下一條狗的線人叫什么。
而胡一彪想來也不會主動向外人透露他是線人的事實,不然在原故事中,肖途完全可以詢問胡一彪的新情報的來源,如此一來就能免去他的證明材料被古城燒毀的一劫!
所以,他的身份暫時是安全的!
當然,回去肯定得和胡一彪透透底,串串供,他倆現在可是利益共同體!
陳爍向方漢洲講完經過,方漢洲眉頭緊緊擰在一起,作為代號春風的地下黨,他可以算得上是古城孫正清的上級,自然知曉今夜日本人的抓捕行動。
但他萬萬沒想到,他的學生趙忠義竟然也知道,而且還是從敵人口中知道的這個消息,委實令他驚訝,更令他震驚和茫然不解的是,這個學生竟然還和日本人手下的特務科有所勾扯!
方漢洲的目光閃動,
那他會不會和最近的情報泄露有關?
會不會就是那個一直隱藏在暗中的漢奸?
如果他就是那個漢奸,那又為何告訴自己抓捕行動,又為何告訴自己他與胡一彪認識投資的經過,這不是主動暴露自己嗎?
還是說,這其實只是故布疑陣?
目的就是為了詐出他這個地下黨!
作為一個經驗豐富的老黨員,方漢洲的思緒自然而然的聯想起這兩年的情報泄露事件,并且開始懷疑陳爍的動機。
他的目光深沉得像是一口井,緊緊地盯住陳爍,眼中似乎有映照人心的力量。
陳爍此時的目光也不敢有絲毫的閃躲回避,不卑不亢地回應著方漢洲的眼神。
一時間,空氣好似凝固,氣氛有些僵硬的沉默。
“可你即便把抓捕行動的消息告訴我,我也有心無力啊!”方漢洲道。
“老師您說笑了,我百般思量,知道只有您才能幫到他們,通知他們迅速撤離。”陳爍道。
方漢洲疑惑道:“你為什么認為我能?”
“因為,老師其實是地下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