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長你瘋了吧?”
刑警隊的樓梯口,郝老歪抱著一箱啤酒回來了,那時候夜幕剛剛降臨,路邊的小燒烤攤才支起來。
“滾一邊去。”
郝老歪沒好氣的罵了一嘴,快步上了樓梯。他心里明鏡兒似得知道,警隊有規定,執勤期間不允許喝酒。
嘎吱。
郝勇用肩膀撞開了陳達辦公室沒鎖的房門,在拉上窗簾的黑暗里看見了一個孤單的身影坐在辦公桌后時,放下啤酒箱回手打開了燈。
嘶。
陳達抽了抽鼻子,一邊用手抹著雙眼一邊帶著濃重的鼻音問道:“兇手有消息了?”
“沒有,咱們的人查了路面監控,那小子還挺賊,沒在監控里露面。”
哐。
郝老歪關上了辦公室的門。
“這樣……”陳達布置工作道:“馬上讓宗航帶著人去市立幼兒園周圍沒有攝像頭的胡同里找,尤其是能看見幼兒園門口的胡同、要是路面監控的死角就最好了,找尋兇手一切可能出現的痕跡。”說了半天他看了一眼郝老歪:“你這是干啥。”
老郝一邊從啤酒箱里往出拽啤酒,一邊打啤酒箱內扥出用塑料袋裝著的肉串,走過來的過程中隨口說道:“剛才范局來了,也在門口跟我們一起看了審訊過程,但審訊過程沒結束的時候就走了,臨走前跟我說,讓你少喝點,解解心寬。”
“范局?”
“你爹。”郝老歪提醒著說道。
將吃食擺在桌面上,老郝繼續道:“另外啊,有些話我得告訴你,你要不喝點我怕你扛不住。”
“什么事?”
“先喝酒吧,喝完酒在說。”
郝老歪拎起兩瓶啤酒,用啤酒蓋互咬的別在一起,手上一用力‘碰’,啤酒蓋應聲而飛:“來,喝著。”
陳達的確需要酒,拿起啤酒瓶灌了一大口才似笑非笑的說道:“公安局長特批刑警隊長喝酒?這事兒聽著就新鮮。”
郝老歪找補的說道:“那是你爹,當爹的哪有不疼兒女的。”
“別的不說,就說今天七七在審訊室說的那番話,我聽著都覺著當警察的可憐。”他勸陳達喝,自己可一口沒動把啤酒放在一邊,借著說話的引子用手在空中指指點點:“你就說那些不懂事的老百姓吧,但凡碰見點什么難處,張嘴就是‘警匪一家’閉嘴就是‘你有什么權力’,面對警察的時候個頂個的都成了法律常識小能手,可碰上了詐騙犯、網賭,都變成了白癡。咱們呢?這個規定、那個章程,面對老百姓已經把自己縮的快成條蛆了,還不行,想跟罪犯發泄發泄還有一堆法律法規管著你。沒勁,可憐。”
陳達不用郝老歪勸的又灌了自己一口:“我知道這么一個事,一個盜竊犯剛偷完一戶人家逃進了山里就遇上了山洪,結果盜竊犯自己報警了,警察趕到的時候就問‘你明明是個賊,怎么還報警啊?’,盜竊犯回答‘我就算是個壞人,在生命最危難的時候,想看見的人也是警察,起碼,還有希望’。”講完這個故事,陳達隨口說了一句:“受著吧。”話音落下,他沖著郝老歪伸了伸手。
“干啥?”郝老歪問了一句。
陳達也愣住了,這姿勢明顯是在要煙,可自從失憶以來,他就沒想起來過自己會抽煙的事實。
“費什么話啊。”
郝老歪從口袋里把煙掏出來遞了過去,等陳達點著了,好家伙,一口抽了小半根:“唉,唉,沒人跟你搶。”老郝勸著。
一口煙霧吐出,陳達不光發現了自己會抽煙,還看見郝老歪在笑,他問了一句:“你笑啥?”
“你現在和我認識的那個陳達越來越像了。”
“差不多少?”
郝勇很認真的思考了一下,回應道:“差點嫉惡如仇,差點長期工作后的疲憊。”
陳達把肉串放進嘴里咀嚼著說道:“那算了吧,我可不想那么累。”
“嗨,男人哪有不累的,累了以后哄哄自己就好了。”
“哄哄自己?”
陳達在質疑聲里重復了一次問題,他怎么聽著這話像個小孩子說的?
緊接著郝老歪說道:“不是我說的,是看視頻的時候翻到的網絡金句,說這男人啊,想哄老板開心,就做做賬;想哄媳婦開心,就做做那啥;想哄朋友開心就做做東;想哄自己……”他突然停住了,許久后才說出最后幾個字:“開心,就做做夢。”
整個辦公室內的氣氛沉寂了下來,陳達端起啤酒瓶狠狠灌了一口將僅剩的啤酒喝光,郝勇眼疾手快的又打開一瓶。
那時,他和老陳相視一笑,用成年男人面對無奈時不失體面的共同反應扛著肩頭重任。此刻,郝勇舉起了酒瓶,不斷的灌著陳達,直把老陳灌的胡言亂語,最后趴在了桌面上,這才放下了打開以后一口沒喝過的啤酒,走出房間。
其實今天的陳達根本不用人灌,他只是需要人陪。
打房間里走出來,郝老歪長長出了一口氣,小六子跟門口如幽靈般說了一句:“隊長,咱們范局什么時候來了?”
“哎呀!”郝老歪用蒲扇大的巴掌摩挲著胸口:“你特么嚇我一跳,什么范局?范局來了么?”
小六子看見郝勇拎著啤酒進了陳達的辦公室就在門口守著,生怕這倆人出點什么事的一直站到了現在,當然聽見了對話內容:“不是你說的,陳隊上班時間喝酒是范局特批的么?”
“滾蛋。”
郝勇罵了一句,補充道:“我特批的,行么?”說完轉身而走。
小六子望著郝勇消失的背影在樓道里站了許久,最終‘噗’一下露出了笑意,笑罵道:“行,你還算是個人。”說完話,他也走了,融入到整個刑警隊通宵達旦的忙碌之中,只有陳達趴在辦公桌上,鼾聲如雷。
至于郝勇,和刑警隊的同事們忙碌到半夜,眼看著手底下人一個個人都歸隊也沒有帶來任何利好消息時,開始變得越來越愁眉不展,深夜里望著窗外的星空站在那一動不動。
小六子湊了過去:“郝隊,看啥呢?”郝老歪一點不介意的回答:“等天亮。”所有人都明白,天亮以后,陳達就醒了,他們也就有了主心骨。
小六子繼續問道:“剛才我聽見您和陳隊說,有話要告訴他,咋沒說就走了?”
郝勇回頭看了小六子一眼,說了一句:“我想告訴他,小子昂的小名叫蒜頭,因為小時候頭發稀疏陳達給起的,說賴名好養活。既然你這么關心老陳,你去告訴他吧。”
小六子一縮脖,退卻了般說道:“我可舍不得。”
是啊,郝勇也舍不得,告訴一個連自己兒子都認不出來的老朋友這種事情,和拿刀子殺了他有什么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