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畫了多久,錢朵朵停下工筆,很有些踟躕。
顏色才暈了一大半,畫中人已然神形兼備。
那人額頭上的唐僧面具掀起了大半,露出一張俊逸的面容,眼神中帶著些溫和豁達的笑意……
錢朵朵的目光落在面具之上,因這個面具是只有她知道的,與旁人無關,便下意識地在腦中這樣構圖。
公子只應見畫,此中我獨知津。
左明靜吟的這句詩,其實……
她猶豫著要不要提筆寫上去。
忽然。
“開門。”有人尖著聲音喊道。
錢朵朵嚇了一跳,聽聲音,來人卻是自己的三姐錢怡。
她便連忙去收拾桌上的詩和故事。要拿畫時,見墨跡未干,便猶豫了一下。
只這一猶豫的功夫,栓著的房門卻是被人踹開來。
錢朵朵嚇了一跳,轉頭看去,卻見一個粗壯婆子側身將錢怡讓了進來。
“你躲在屋里做什么?”
錢朵朵一驚,連忙將桌上的畫收著藏在身后。
錢怡罵道:“你這丫頭一到晚鬼鬼祟祟、躲躲藏藏,我們錢家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錢怡是嫡出,長得卻遠不如庶出的妹妹水靈白皙,心中便早就恨上了錢朵朵。
今日錢怡去閨閣聚會,也是被一群人冷嘲熱諷,心里憋足了火氣回來。又聽人自己的庶妹在另一個聚會上早早走了,便打算回來尋她出氣。
“你午后跑哪去了?”錢怡又罵道:“便是因為你這被人幾句便跑的窩囊性子,才連累我也被人嘲諷你知不知道?”
“我……”
“我什么我?二哥死了,你哭過一次沒有?!”錢怡恨恨道:“也是,一個妓生的庶女,自然不會為二哥哭。”
錢朵朵低著頭不語。
“一到晚栓在這房里,看你這縮頭縮腦的樣子我便來氣。”錢怡又道:“我可告訴過你,再敢栓門,我讓嬤嬤打你。”
“我我……下次不栓了。”
錢朵朵模樣怯怯的,居然還敢透著楚楚可憐的姿態,錢怡見了是更火大,尖聲道:“你做這樣子給誰看?好的不學,學那寄媚態,就是因你這幅賤模樣,那些臭丫頭們才敢譏我!”
她著,上前就伸手在錢朵朵胳膊上重重擰了一下。
錢朵朵痛呼一聲,縮著身子想躲。
錢怡眉毛一豎,喝道:“手里拿的什么?!”
錢朵朵大驚,連忙縮到墻壁上:“沒……沒什么……”
“嬤嬤,你來擰她。”錢怡吩咐道,自己則撲過去搶錢朵朵手里的東西。
那婆子下手粗重,錢朵朵被她擰了幾下,痛得眼淚便流下來。
“姐姐……求你……”
“好啊!果然是你生母的孩子,竟還敢畫男人。我要去告訴娘親,讓她狠狠收拾你……”
書房內,錢承運皺著眉思量著政事。
才理出些頭緒,有人推門進來,卻是他的妻子文氏。
文氏出身京城大戶文家,文家在商途與官途上皆有不弱的勢力。
錢承運自己的身世門第不高,成親時都還未中舉。
是文家看中他的潛力,才將五房最丑的女兒嫁給他。
三十年過去,昔日的窮書生成了朝中重臣。每日面對人品才貌又差、娘家勢力卻大的妻子,錢承運心中也是冷暖自知。
沒有多少人能知道,他為這三品高官的位置都付出了什么。
偏偏已經付出的越多,他便越難舍棄到手的權勢。
“不是了嗎?老夫公務時你不要進來打攪!”錢承運皺眉不快道。
文氏道:“妾身給老爺送些宵夜來。”
錢承運目光看去,碗里不過是晚飯時吃過的羊肉羮,便搖了搖頭道:“不必了。”
三十年的老夫妻了,他知道文氏又是要借口與自己抱怨。
果然。
“我苦命的成兒啊……”
文氏突然間便嚎起來。
“妾身今日回娘家,大伯父還問起成兒……我苦命的孩子啊……”
錢承運終于罵道:“停!若不是你往日里驕縱過度,他如何會招此大禍?慈母多敗兒!”
“老爺你好狠的心!”
“我狠心?”錢承運怒道:“那兩刀是我砍的嗎?若不是老夫見機快,現在我們已經被滿門下獄了你知不知道?!現在成兒一樣是死了,但至少我與鵬兒的前程都還在。”
提到長子,又見錢承運發火,文氏便不敢再嚎,抹著淚,神秘兮兮地道:“老爺可知道左家與我們文家斷了來回?”
錢承運心中冷笑,終于要正事了。
文氏道:“今日三房去送中秋,連門都沒進去。猶記得老爺你前幾還,鵬兒的前程就指著他左……”
她絮絮叨叨了許多話,錢承運不厭其煩,道:“左家不是要與你文家斷了來回。他是想與老夫斷關系,明白嗎?”
文氏一愣,一臉茫然。
蠢婦!
兩個字壓在喉間,錢承運蕭索地擺了擺手,嘆道:“大伯的意思我懂了。中秋那老夫與你先到文家一趟,然后再去京郊將成兒的骨灰下葬吧……”
正著話,忽然聽錢怡在門外高喊道:“母親!母親可在?你快來看四妹干了什么……”
接著錢怡便推門進來,手里還拿了張紙。
錢承運一張臉便冷下來,心中有些煩燥。
這母女二人,一到晚嘰嘰喳喳。
“母親,你看那丫頭,居然畫了個男人……”
“!”文氏尖叫了一聲,“吶!死丫頭,你二哥才剛剛過去,你還有心思想這些……”
母女二人便在錢承閱書房中指著錢朵朵罵罵咧咧起來。
錢承運看著跪在那的錢朵朵,偶然便想起當年一時興起買回來的那個名妓。
別的都是養在外面,當時為何會想要她帶回來?
名叫什么來著……
自己還真是老了。
他揉了揉頭,冷眼看著文氏教訓女兒,腦中又浮現起文氏掐死那個女饒畫面。
呵,要不是還要用到文家……
“夠了!”他一拍桌子,喝罵道:“要吵出去吵!還不讓人清靜?!”
“父親。”錢怡是個沒眼力見的,跑上前道:“父親你看那丫頭,居然畫一個男人。”
錢承運心中不耐,目光卻還是順著錢怡的手指看去。
“是他?!居然是他……”